“慈善堂”堂房。
李氏坐在圈椅上。她頭上的白發多了,臉上的皺紋深了。
李氏不停地撚著念珠,依然覺得心裏麵堵得慌:“康熙五十二年十二月,明明是胤禩派太監閻進到蘇州,命哥哥(李煦)為他買五個蘇州女子;可是,那查弼納為了討好當今皇上,故意顛倒黑白,落井下石,說哥哥為了向胤禩表示衷心,特意花八百兩銀子買了五個蘇州女子敬送給胤禩。雍正皇帝一看奏折,怒上加怒,下旨將哥哥流放‘烏拉’。這個查弼納,先前被雍正‘鎖拿’進京時,就為了保住狗命,出賣了好多至親好友,受到雍正的獎賞,當上內務府總管後,更是變本加厲,無惡不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查弼納肯定不得好死!”
撚著,撚著,李氏不知不覺眯盹著了。
——茫茫大漠,黃沙無垠。
烈日炎炎,熱風撲麵。
傅鼐邁著大步走在前麵,仆人喘著氣跟在後麵。
皂隸們臉上流著汗水,走幾步罵一句。
傅鼐突然停住腳步,抬手抹了把臉,小聲吟道:
胡馬,胡馬,
遠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獨嘶,
東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
邊草無窮日暮。
李氏:“他姑父,這是我特意給你送的下火茶。”
“謝謝嫂子。”傅鼐接過皮囊。
“皇上為什麼流放你?”
“皇上懷疑我是隆科多的人。”
“你是不是隆科多的人?”
“皇上說我是,我不是也是;皇上說我不是,我是也不是。”
“‘烏拉’乃苦寒之地,方圓千裏,渺無人煙,連鳥獸都難生存。你好像一點都不怕?”
“怕有何用!怕死的人,說不定死得快些;不怕死的人,說不定還死不了!”
李氏擦著眼睛說:“他姑父,你多保重。”
“嫂子,你也多保重。”傅鼐笑著說。
——訥爾蘇背著雙手,站在院中。
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影子。
他凝視著月亮,在心裏吟著李煜的《搗練子令》:
深院靜,
小庭空,
斷斷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
數聲和月到簾櫳。
李氏:“爾蘇,這是佳兒爹寫的《續琵琶》、《太平樂事》,你急的時候看看,解解悶。”
訥爾蘇:“謝謝娘!”
“皇上為什麼圈禁你?”
“胤禵當撫遠大將軍,我是副大將軍;胤禵被皇上解除兵權,貶爵圈禁後,我曾代署大將軍。皇上懷疑我是胤禵的黨羽。”
“你是不是胤禵的黨羽?”
“皇上說我是,我不是也是;皇上說我不是,我是也不是。”
“你整天呆在這高牆裏,悶不悶?”
“心靜自然不悶,悶是心裏不靜。”
李氏抬手擦著眼睛。
訥爾蘇:“娘,您去看看我舅舅吧。”
李氏:“他在哪裏?”
訥爾蘇:“快到清興街了。”
-——瘦馬,拉著囚車緩緩行進。李煦站在囚車裏,臉上的皺紋,像一條條幹涸的小溝;蓬亂的白發,被風吹得更亂;垂在幹癟下巴上的白胡子,隨著囚車的搖晃而抖動。
清興街東頭,聞訊趕來為李煦送行的人們,擁擠著站在街道兩邊,有人唉聲歎氣,有人用衣袖擦淚,有的指手畫腳,有的交頭接耳。突然,一位手提竹籃的老頭,撥開人群,走到街中心,跪在地上喊道:“李佛爺,前年揚州發大水,是你開設的賑災粥棚救了我一家老小七口人的性命,老夫聽說你被發配烏拉,特備上一壇老酒、一隻燒雞,供你路上食用。”
李氏跑到囚車邊,喘著氣喊了聲“哥哥”。
李煦:“妹妹,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送你,這是你愛吃的‘金華火腿’。”
李煦捧著火腿,雙手顫抖,淚如雨下。
“哥哥,你對皇家忠心耿耿,殫精竭慮,拚著命忙活了一輩子,沒想到竟落得這樣一種下場。”
“是啊!早知如此,倒不如多給老百姓做些好事。”
李氏看著李煦,流著淚在心裏說:“老皇上啊!您顯顯靈,睜開眼,看看你兒子是怎樣對待你的忠臣!看看百姓們是怎樣對待你的良臣!”
“皇上聖明,免我一死。”李煦苦笑著說。“哥哥已是七旬之人,黃土已經埋到脖子梗了,妹妹不必為我擔心,你隻要能收留、善待我的妻室和後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