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如鍋底,鍋底的四周有一些散亂的寒星。
路上,伸手不見五指。
曹霈、曹雯走在前麵,曹霈打著燈籠。
李筠、春燕走在中間,春燕打著燈籠。
曹霑、李箐走在後麵,李箐打著燈籠。
曹霑邊走邊回想著“茄鯗”的做法。
“霑哥哥,我說個謎語,你猜猜。”李箐瞄了曹霑一眼,“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曹霑不假思索地說了句“爆竹”,苦笑了一下,心想:“這個謎語的寓意太深刻了!想當年,我爺爺與箐妹妹的爺爺,是何等顯赫,何等富有,何等風光!然而,他們也如爆竹一樣,眨眼之間,回首相看已化灰啦!”
曹霈看著燈籠的亮光,仿佛看到了父親――站在大獄的柵欄前,仰頭看著天上的寒星,如癡如呆;父親的臉上流著淚水,招著手說:霈兒,爹爹想你,你為何不來看我啊?!
曹霈打了個寒顫,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點點寒星,低頭看了看眼前的燈籠,頓時失去了過年的快意。他掏出布帕,偷偷地擦著眼淚。
此時,遠處又傳來比爆竹更響的“砰、砰”聲,天空現出五彩繽紛的火樹銀花。
曹霑等人都停住腳步,仰著頭看。
曹雯、春燕的臉上呈現的神情,是高興。
曹霑、曹霈、李箐、李筠的臉上呈現的神情,大同小異――愁苦與酸楚。
雍正七年(1729)正月初三,上午。
崇文門大街。
遠處,崇文門城樓上的大紅燈籠清晰可見。
街上,洋溢著濃鬱的年味。地上的爆竹屑,像落花一樣,看著陽光微笑。各家各戶的對聯,大多是求財求福求平安的詞句;門上也大多是倒貼的“財”字與“福”字;店鋪的對聯,各有特色;大一些的店鋪房簷下都掛著四個大紅燈籠,燈籠上貼的金黃大字合在一起是“招財進寶”,或者是 “家興財旺”。
行人越來越多,或一家幾口同行,或兄弟妯娌同往。
路中間,兩個中年男子正在相互作揖祝福。
曹霑在馬氏右側,邊走邊看每個門上的對聯。他看著一家門上的對聯: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今夕年尾,明朝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心想:“這幅對聯寫的與眾不同,看似很俗,其實很雅。”
這時,突然鑼鼓喧天,一個舞獅子的隊伍在街中心表演起來,人們一下子圍了過去。
兩隻“獅子”隨著鼓點時而相撲,時而相戲。
鑼鼓聲突然快了起來,猶如急風暴雨,兩隻“獅子”扭作一團,口爪並用。
人群中發出的喝彩聲和歡笑聲,震耳欲聾。
曹霑收回目光,跟著馬氏往前走。
胡同口邊,站著一個老頭與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老頭臉色枯黃,袖著雙手,身上的破棉襖有幾處露著棉花;女孩臉色蒼白,頭上插著一根草,布鞋露著腳趾頭。
曹霑走到老頭麵前,遞給老頭兩枚銅錢。老頭與女孩同時跪在地上,老頭磕著頭說:“謝謝恩人,祝恩人大吉大利,大福大貴!”
曹霑快步趕上馬氏後,扭頭看了老頭與女孩一眼,在心裏歎道:“沒想到天子腳下,也有這樣的窮人!可見,杜詩聖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是虛話。”
平郡王府。
門樓下掛著四個大紅燈籠,四個燈籠上的金黃大字合起來是:平郡王府。
大門兩邊的石獅子,煥然一新。石獅子脖子下的紅稠帶,隨著微風飄蕩。
新刷了油漆的大門與門框,泛著亮光。
門前站著四位身穿嶄新衣服的差役,專門負責迎接上門拜年的客人。
馬氏、曹霑走到離大門約一丈遠時,一個差役笑著迎上來,作著揖說了句“過年好”,接著說:“請問二位來自何府?給哪位大人拜年?”
馬氏不緊不慢地說:“我是福晉大奶奶的嫂子,領我兒子給福晉大奶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