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1729)春季的一天中午。
李氏堂房。
李氏坐在圈椅上,麵前的杌幾上放著一個青瓷蓋盅。
馬氏坐在李氏對麵的木椅上,用餘光看著青瓷蓋盅上的蘭花圖案。
李氏伸手端起蓋盅,掀開盅蓋,輕輕地吹了一下,接著抿了一口。“文君,再過七天就是‘清明’,對吧?”
馬氏想了想,點著頭說:“對。”
“前天曹順來看我,說他打算清明節前,到張家灣去掃墓。”李氏看了馬氏一眼,“我想讓霑兒跟他大伯父一塊兒去,也給他爺他爹上上墳,燒點紙錢,你看怎麼樣?”
“娘想得周密,我聽娘的。以前住在江寧,離祖塋遠,清明節前,隻能在路邊畫個圈燒紙錢。現在到張家灣,走水路隻用兩個多時辰,不去人掃墓說不過去。”馬氏看著李氏說:“娘,我是不是也去一趟?”
“你的身體不太好,讓霑兒全權代表吧。”李氏端起蓋盅,抿了一口。“我已經琢磨過了,眼下霑兒是自己學,耽誤幾天不要緊。另外,他大姑媽說,霑兒和霈兒上官學的事,還得一段時間才能辦好。”
馬氏:“霈兒去不去?”
“我還沒有問金鈴。如果她願意讓霈兒跟他大伯父同去,我沒意見;她不願意,我還是沒意見。”
馬氏點了點頭,端起蓋盅抿了一口。這時,她的腦海裏又浮現出當年李氏在墳墓前用銅錢占卜的情景。
馬氏放下蓋盅,“娘,有一件事,孩兒一直想問,卻一直不敢問您。”
李氏不動聲色地端著蓋盅,“啥事?”
馬氏猶豫了一會兒,“去年,在霑兒爺爺墓前,您用銅錢決定是留在張家灣,還是到京城,如果當時那枚銅錢不是有字的一麵朝上,怎麼辦?”
“當時的情況,我也很為難。鄭管家和汪管家想讓咱們在張家灣住,一則生活比京城便宜,二則可以繼續照料我們;李廣也建議咱們在張家灣住,說霑兒他大舅爺爺被流放了,他大姑父被圈禁著,我們又是罪臣之家,到了京城不但得不到他們的關照,說不定反而給他們添麻煩。按說,他們也都是好心。可是,有些事我也不能不考慮,”李氏歎了一口氣,接著說:
“一則,頫兒畢竟是老皇上指定給我的繼子。他在大獄裏關著,不管能不能把他救出來,我總得把心盡到,把路子走到。二則,鄭家和汪家,雖然都是咱家的忠實仆人,特別是在咱家遇難時,都有功於咱家。可是,如今咱家畢竟不行了,不可能一直像從前那樣對待他們。俗話說,十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既然早晚都得分開,倒不如早點分開,把這一百二十畝地分給他們兩家照管,收的地租按咱要六成他們留四成分成。如此以來,咱們的生活有了指望,他們的生活也有了著落,還可以避免撕破臉變成仇人的結局。三則,我覺得京城畢竟是京城,即便是教習也比通州的有學問,若是能到官學念書,那是最好不過了。可是,我心裏的打算又不能明說,所以,隻好用銅錢占卜來定。”
“娘,當時,我看您轉動銅錢後的神情,好像很有把握。是不是您轉得有技巧?”
“再有技巧,也難以保證次次如願。靠技巧吃飯的人,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那您靠的是什麼?是靠菩薩保佑,還是靠天人合一的意念?”
“你真想知道?”
“我要是不想知道,就不會問您了。”馬氏虔誠地看著李氏說:“孩兒真的想知道。”
李氏眯縫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守口如瓶。”
“請娘放心,孩兒一定守口如瓶。”
“我用的那枚銅錢,是特製的,兩麵的字一模一樣。”
馬氏不由自主地抬手攏著頭發,一邊竭力抑製著心裏的驚訝,一邊在心裏感歎:“真沒想到,她老人家還有這一招!見多識廣、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就是謀高一籌啊!”
“你想不想知道,我從哪兒學的這個法子。”
“想。”
“這個法子,是霑兒的爺爺告訴我的。”李氏一副回憶往事的神態,“他說,當年,皇上在決定除掉鼇拜這個心頭大患的頭一天夜裏,為了使‘哈哈駒子’隊樹立‘除鼇是天意,戰之必勝’的信念,用的就是這個法子。霑兒的爺爺說,這個法子,是玄燁的奶奶(孝莊皇太後)教的。”
馬氏頻頻點頭,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如果娘不說出來,我即便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其中的奧妙,更想不出其中的緣由。”
“娘,讓霑兒跟他大伯父回祖塋上墳,啥時候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