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駟院:馬廄。
橫杆上,每隔一兩尺遠便係著一條綰著結的韁繩。
幾十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都在低著頭吃草。第一匹馬,全身雪白如銀;第二匹馬,全身赭紅如銅;第三匹馬,全身烏黑如炭……
窗子下麵有一方桌,桌子上有一盆燒烤羊羔、一盆水煮花生米、一壇酒、四個大碗,碗上各放著一雙筷子。
納爾蘇背靠窗子而坐,福靖坐在左邊,曹霑坐在右邊,曹霈坐在下方。
納爾蘇用刀子割下幾塊羊肉,依次遞給曹霑、曹霈、福靖。“肉,你們盡管敞開肚皮吃;酒,嚐個味道,壓壓肉的油膩就行了。”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啃了一口肉,津津有味地嚼了一會兒,晃著頭吟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阿瑪,”福靖看著納爾蘇說:“那邊本有寬敞明亮的房子,您為何偏愛在這馬廄裏喝酒?”
“我戎馬倥傯大半生,對馬情有獨鍾嘛!李白對月飲酒,圖的是文雅,我對馬飲酒,要的是舒坦!”納爾蘇哈哈笑了兩聲,“我不但對馬飲酒,而且還時常對馬彈琴呢!”
“大姑父,”曹霈歪著頭說:“您對馬彈琴,馬聽得懂嗎?”
“馬最通人性,當然聽得懂。有一次,我對著馬自彈自唱,馬兒全都豎起耳朵聽。” 納爾蘇端起碗喝了口酒,指著那匹雪白如銀的馬說:“它,聽得都流淚了。我看著它的神情,也禁不住熱淚盈框,並且當即吟了一首詩。”
曹霑:“大姑父,您現在還記得那首詩嗎?”
“記得,當然記得。”納爾蘇搖了搖手中的羊腿,眯縫著眼睛吟道:
長嘯欲摔馬頭琴,
老馬流淚我傷心;
哀歎世人不如馬,
得誌便忘昔日情。
福靖咽下剛嚼碎的肉,“阿瑪,您當時彈唱的是什麼曲子?”
納爾蘇:“是劉禹錫的《舶台聞秋風》。”
曹霈:“大姑父,您現在能不能再彈唱一次?讓我開開眼界,看看馬的神態。”
納爾蘇喝了一口酒,抬手抹了抹嘴。 “好吧,我今兒給你們彈唱一次,讓你們開開眼界。”
曹霈趕緊站起來,到門邊的桌子上拿馬頭琴。
納爾蘇接過馬頭琴,定了定音,隨即邊拉邊唱:
昔看黃菊與君別,
今聽玄蟬我卻回。
五夜颼飀枕前覺,
一年顏狀鏡中來。
納爾蘇如癡如醉,琴聲由清涼哀婉變為渾厚激昂,歌聲幹脆清峻,“來”字拖音渾厚綿長。
馬思邊草拳毛動,
雕眄青雲睡眼開。
天地肅清堪四望,
為君扶病上高台。
曹霑看著琴上的馬頭,聽著悲壯的歌聲,在心裏感歎道:“劉禹錫因參加永貞革新,貶謫在外,長達二十多年,但誌氣不衰,傲岸達觀。他麵對蕭瑟衰颯的秋天,不僅沒有感到畏縮淒涼,反而精神振奮,以駿馬雄鷹而自喻。大姑父雖被削去爵位,奉命在上駟院管馬,卻依然‘老驥伏櫪,壯心不已’,期望能為國事盡力。此時,也許大姑父與劉禹錫,有同樣的心境,惟有以歌抒懷。”
“靖哥哥,霑哥哥,”曹霈驚訝地指著馬說:“馬的耳朵真的全豎起來了,那匹白馬真的流了眼淚!”
福靖點著頭說:“我看見了。”
曹霑從第一匹馬看到最後一匹,接著一麵從最後一匹往回看,一麵在心裏感歎:“這些馬,不僅通人性,而且還能聽懂琴音,知道主人的心思,真是奇妙。‘哀歎世人不如馬,得誌便忘昔日情’,更是意味深長啊!”
曹霑雙手端起酒壇,給納爾蘇斟酒。“大姑父,您上一次說給我們講您打仗的事,現在可以講嗎?”
納爾蘇端起碗喝了口酒,哈哈笑了兩聲。“你們兩個鬼小子,一個讓我彈唱,一個讓我講打仗的事,是不是早有預謀?”
曹霑:“不是。我是看見您今兒高興,才求您講的。”
“好。”納爾蘇摸著胡子說:“霑兒說得對,我今兒就是高興,給你們講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