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獄。午飯後。
烈日炎炎,沒有一絲風。
空場子中間跪著一個犯人――披頭散發,緊閉著眼睛,懷裏抱著馬桶,又有幾滴汗水從臉上滴在馬桶裏,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曹頫站在柵欄旁邊,搖著頭歎道:“這些狗日的獄吏,就會折磨沒錢沒勢的犯人。真是作孽啊!”
吳大玉站在柵欄旁邊,既象是接過曹頫的話茬又象是自言自語:“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機未到。”
曹頫轉過身子,“吳老伯,做惡事的人死後真的入地獄?”
“真的。”
“叫他們下油鍋才好。”
吳大玉叫了句“小頫子”,看著曹頫說:“上午跟你兒子一同來看你的那位公子,是你侄兒曹霑?”
“對。”
“他好像有一年多沒來看過你了吧?”
“對。他跟他大表哥從軍去了。”
“他是回來探親?”
“不是探親,是守製。”曹頫長歎了一口氣,“這孩子的命也不好,生下來就沒見過爹的麵;這剛獲準的六品州同,又因守製而變成候補了。”
“有得有失,有失有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吳大玉對曹頫招了招手,“你靠近我一點,我有話說。”
曹頫走到兩個柵欄間的牆柱旁邊,“吳老伯,您請說。”
“依我看來,你侄兒沒當上州同,是好事。”
曹頫疑惑地看著吳大玉說:“此話怎講?”
“他不適合當官。”
“您怎麼知道他不適合當官?”
“依你之見,如今想在官場上混出名堂,得具備什麼條件?”
“臉皮厚,心腸黑,能小能大。在上司麵前,會當孫子,在下級與百姓麵前,會當爺,敢於在下麵撈銀子,舍得給上頭送銀子。”
“你侄兒具備這條件嗎?”
“眼下,他肯定不具備。”曹頫沉思了一會兒,“至於他以後能否具備,我還說不清楚。”
“他以後也不可能具備。”吳大玉叫了句“小頫子”,接著說:“你侄兒性格倔強,心地善良,而且隻認理不認人,對不對?”
曹頫點著頭說了句“對”,驚訝地看著吳大玉說:“您怎麼知道?”
“我仔細看過他的麵相。”吳大玉幹咳了兩聲,“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像他這種性格在官場混的話,不僅難以混出名堂,而且特別容易遭到別人的排擠與算計,甚至有可能招惹更大的災禍。所以,我剛才說他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譬如,當年聖祖皇帝讓李大人(李煦)在你們兄弟中挑選過繼給李氏為子的人,如果選中的不是你,你也就不會遭受如此之苦啊!”
曹頫歎了口氣,“也許我命該如此吧。”
吳大玉仰臉看著天說:“人之命,天注定。”
“吳老伯,依您之見,咱們還得在這大獄裏待多久?”
吳大玉掐著手指算了一會兒,“多則兩年,少則一年。”
“真的?!”
“差不多吧。”
曹頫高興地說:“如果真的這樣,我就不擔心死在這大獄裏了。”
這時,一輛馬車拉著一具蓋著破席子的屍體走到場子中間,一個犯人大聲喊道:“瘋子死啦!”
曹頫仰首歎息:“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又死啦!”
吳大玉說了句“罪過”,微閉著眼睛歎道:“有的人死了,卻依然活著;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有的人看似享福,其實是受罪;有的人看似受罪,其實是享福。”
曹頫:“吳老伯,這瘋子是真瘋還是裝瘋?”
“剛進來時是裝瘋,後來被折磨成真瘋。如今,隻要是反對了不能反對的人,即便是不瘋,他們也把他說成是瘋子給關起來。”吳大玉抬手揉了揉眼,“小頫子,咱們一同誦段經,給瘋子做個超度吧。”
“好的。”
吳大玉、曹頫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齊聲誦著磐若心經。
曹霑住房外屋。傍晚。
桌子上放著一本《桃花扇》、一個青瓷蓋盅。
曹霑右手拿著絹扇,一邊扇風一邊小聲吟著《桃花扇》中《罵宴》裏的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