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水井傍邊。
剛從一大片薄雲中鑽出來的月亮,喜笑顏開。
轆轤的影子,又長了一點。
蟈蟈,在牆角草叢裏不停地鳴唱。
曹霑與曹霈相對而坐。
曹霈:“霑哥哥,你的初步設想,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你先猜猜我為何想寫傳奇?”
曹霈想了一會兒,“為了解悶?”
曹霑搖著頭說:“不對。”
“你想掌握寫傳奇的技巧?”
“不全對。”曹霑咬了咬牙齒,“我是為了雪恨!”
“寫傳奇能夠雪恨?”
“怎麼不能?!司馬遷被宮刑之後,忍辱負重寫《史記》,其中就有雪恨的意念。” 曹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霈弟弟,司馬遷給友人的信中,有一段悲痛之極的話,你還記得嗎?”
曹霈說了句“記得”,接著說:“宮,淫刑也,男子割勢,婦人幽閉,次死之刑。餘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餘重為鄉黨所戮笑,以汙辱先人,亦何麵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是餘之罪也乎,是餘之罪也乎!”
“司馬遷被宮刑之後的苦難,實在是難以忍受啊!首先,麵對‘創口之難以愈合、長期淌血流膿,腐臭不堪’的折磨,他得忍受;第二,麵對‘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的煎熬,他也得忍受;第三,麵對 ‘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抑鬱而誰與語’的孤獨,他還得忍受。一般人遇到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恐怕早就自盡身亡了。然而,司馬遷不僅頑強地活著,而且在充滿血腥味的汙穢蠶室中,孜孜不倦地拖著殘軀用生命著書。真是了不起啊!”曹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司馬遷為何能這樣?”
“既為雪恨,也為揚名。”
“對!司馬遷在《史記?孝武本記第十二》中,巧妙地用‘疲耗中土,事彼邊兵,日不暇給,民不聊生,俯觀贏政,幾欲齊衡’之語,揭露了漢武帝窮兵黷武的殘暴;而後又用‘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終羈糜弗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祠神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之語鞭撻了漢武帝愚昧。另外,司馬遷早已預料到,在曆史的長河裏,漢武帝劉徹,充其量不過是眾多帝王中的一位而已,而寫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搔’的他,則是史之王、史之聖,將能夠與天地同存,與日月同輝。”曹霑停了一會兒,“因此,有人把這種借著文字雪恨的做法,稱為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訴心中之不平,感數奇於千載。”
曹霈:“你的傳奇,打算怎麼寫?”
“揭其家之醜事,雪心中之憤恨!”
“揭哪些事?”
“既有過去的事,也有現在的事;既有我所知道的真事,也有我所聽到的傳聞。”
“你能說的細一點嗎?”
“好吧。”曹霑壓低聲音說:“多爾袞霸占侄媳婦豪格福晉,這也算是扒灰;孝莊為了讓順治坐穩皇位,下嫁多爾袞;允褆用魘魔法把太子弄得神態昏亂,允礽奸淫母婢,玄燁當著眾臣的麵怒斥允礽;允礽兩立兩廢,雍正利用其舅隆科多私改遺詔、篡奪皇位等等。”曹霑歎了一口氣,“總而言之,我想寫的事情倒是不少,隻是一直沒想出把這些事串聯在一起的好法子。”
“憑你的智慧與鑽勁,肯定能想出好法子。不過,我覺得你這樣做,所冒的風險太大,不一定劃算。”
“熊掌與魚不可兼得。”曹霑咬著牙齒說:“即便不劃算,我也得幹!”
“你看,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眼下,你還是集中精力複習,以爭取鄉試奪魁為要務。”
“可是,我如今一點都不想複習,一看見書,頭皮都是麻的。”
“為什麼?是身體不舒服?”
曹霈搖著頭說了句“不是”,接著歎了一口長氣。“如今爹還在大獄裏,我根本沒資格參加鄉試,即便是爹出了大獄,即便是我考得很好,也仍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不要灰心喪氣。依照《易經》的‘否極泰來’之言,你一定會時來運轉,有吉星高照。”
曹霈苦笑著說:“謝謝你的吉言。”
“霈弟弟,”曹霑有意岔開話題,“聽說,有位姓祁的老頭,常在‘春秋茶館’下棋。他棋藝頗高,每次下棋都承諾不動老將,動了算輸,而且從未有人贏過他。我想明天去看個究竟,開開眼界,你去不去?”
曹霈毫不猶豫地說:“去!”
“春秋茶館”。
正中間桌子上,一位白麵書生正在與一位白須的銀發老人下棋,觀者圍滿四周,曹霑、曹霈站在白麵書生的右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