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霑住房裏間。晚上。
桌子上有幾本翻開的書,油燈的火苗閃動了一下。
曹霑捧著李箐的遺物――繡有石頭的絲帕,動情地吟著剛寫的《問菊》:
欲訊秋情眾莫知,
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
一樣花開為底遲。
圓露庭霜何寂寞,
鴻歸蟄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
解語何妨片語時。
曹霑凝視著絲帕上繡的石頭,長歎了一聲。突然聽見門外有急切的腳步聲,連忙轉身把絲帕藏在枕頭下麵。
曹霈身上縛著荊條,哭喪著臉站在曹霑麵前:“霑哥哥,我……”
曹霑一下愣住了,“霈弟弟,你怎麼啦?!”
“我來負荊請罪。”
“開什麼玩笑,你有何罪?!”
“我一時大意,你的書稿被爹收去了。”
“啊!書稿被收去了?!”曹霑皺了一會兒眉頭,“還能不能要回來?”
曹霈眼裏噙著淚花說:“我爹說,他把書稿燒了。”
“他把書稿燒啦?!”
曹霈低著頭“嗯”了一聲,“霑哥哥,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幾巴掌吧。”
“事到如今,即便是打你幾十巴掌,又有何用!”曹霑歎了一聲,“叔父說沒說為何要燒書稿?”
“我爹說,書中寫的大多是犯禁的事,若不燒毀,定要招惹大禍。”
曹霑眯著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曹霈慌得搖著曹霑的手叫道:“霑哥哥,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我沒怎麼呀。”
“你辛辛苦苦寫的書稿被燒了,不但不心疼難過,反而放聲大笑?!”曹霈迷惑不解地看著曹霑說:“你怎麼像丈二金剛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是笑叔父之舉並不高明。”
“此話怎講?”
“叔父雖然能燒毀我寫的書稿,但是,”曹霑抬手指著頭說:“裝在這裏麵的書稿,他卻無法燒毀。”
曹霈點著頭“哦”了一聲,“你還能記住所寫的全部文稿?”
“八、九不離十吧。”曹霑看了曹霈一眼,“你知道伏生的故事嗎?”
曹霈搖著頭說:“不知道。”
“伏生,是孔子學生的後代,名勝,字子賤,秦漢之際鄒平人。他十歲拜師學習,並開始研讀《尚書》。為了精讀《尚書》,他曾把自己關在陰冷潮濕的石頭屋子裏,在腰上纏了一條長繩,每讀一遍《尚書》,就在繩上打一個結。沒過多久,八十尺長的繩子就全打滿了結。後來,秦始皇焚書坑儒,伏生冒著殺頭之罪,將《尚書》等經書藏在夾壁牆內,隨後逃亡異鄉。”曹霑停了一下,接著說:
“劉邦平定天下後,伏生返回家鄉,找到了那部被他藏起來的《尚書》,卻發現因蟲蛀與受潮等原故,書已毀損了一半以上,隻剩下了二十八篇。痛惜之餘,他憑著自己的記憶,將殘書一一抄錄整理好,並開始在家收徒講授《尚書》。因此,後人讚譽伏生為《尚書》再造之人,曰:漢無伏生,則《尚書》不傳;傳而無伏生,亦不能曉其義。”
曹霈感慨地說:“伏生確實是功德無量。”
“是啊!”曹霑長吸了一口氣,既象是對曹霈說又象是自言自語:“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霑哥哥,”曹霈懇切地說:“你看我能幫你幹點什麼,讓我立功贖罪。”
“你真想立功贖罪?”曹霑笑著說。
曹霈點著頭“嗯”了一聲,“不然的話,我心裏總是愧疚得慌。”
曹霑想了想,“你抽空看看金聖歎是怎麼評的《水滸》,以便以後給我評書。”
“我能給你評書?金聖歎是有名的才子,學富五車,而我連一鬥都不到,怎麼能給你評書?!”
“金聖歎,也不是生下來就是有名的才子嘛!隻要你拿出鐵棒磨成針的勁頭來,說不定還能成為超聖歎呢!”曹霑笑了笑,“再說,我隻不過是讓你做準備,又不叫你現在就評,你用不著擔心害怕!”
“好的,我盡量爭取不辜負你的厚望。”曹霈看著曹霑說:“霑哥哥,我該回去了,祝你晚安!”
“祝你夜裏做個美夢!”曹霑笑著說。
曹霈走後,曹霑從枕頭下麵拿出絲帕,對著燈光細看。
酒館包間。
曹頫、李鼎相對而坐。
桌子上擺著一盤南酒燒鴨、一盤鹵牛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五香豆。曹頫的麵前放著一把酒壺。
曹頫倒完酒,拿著酒壺說:“鼎兄,這太寒酸了,還是點兩個熱菜吧。”
李鼎擺著手說了句“不用”,接著說:“兄弟之間,沒有必要客氣,依著我的話,有花生米、五香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