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間半房”: 曹霑住房裏屋。夜。
曹霑仰麵睡著,蓋著繡有菊花圖案的蛋青色緞麵被子。李筱側身睡著,蓋著繡有梅花圖案的翠綠色緞麵被子。
李筱夢囈了一句“我受得住”,把手放在曹霑的胸脯上。
曹霑仍在夢鄉之中。
――曹霑坐在桌子前麵,雙手托腮,看著書稿喃喃自語:“我若是能早生幾十年,去當麵拜訪洪升、孔尚任二位先生,聆聽二位先生的指教,該有多好啊!”他恍惚中看見爺爺走了過來,趕緊站起來行著禮說:“爺爺,您怎麼來啦?!您請坐。”
曹寅邊坐邊說:“我看見你從他家陵大門一步一叩頭叩到臨仙堂,在你大姑媽的靈堂裏跪三天三夜,特意來看看你。你膝蓋上的傷好了嗎?”
“好了。”曹霑拉起褲腿,指著膝蓋說:“爺爺您看,已經結疤了。”
曹寅看著曹霑膝蓋上的傷疤說:“疤還不小呢,此時還疼嗎?”
“不疼,隻是有時候裏麵癢得難受。”
“癢是在長新肉,你千萬別揭那傷疤,等它自己脫落。”
“孩兒明白。”
“彭兒如此待你,你恨不恨他?”
“大表哥如此這般,肯定有其緣由。再說,即便大表哥不說這話,我與筱兒也得以此表達對大姑媽的孝心,怎麼會恨他呢?”
“不恨就好。”曹寅微笑著捋了捋胡子,“霑兒,你這腿若是現在走遠路,行嗎?”
“行。”
“你剛才不是說想拜訪洪升、孔尚任二位先生嗎,我此時領著你去,如何?”
“爺爺為何要領著孫兒去拜訪洪升、孔尚任二位先生?難道您也認為孫兒所寫的傳奇不行?”
“你寫的傳奇若算是泄憤之作,尚還湊和,但與傳世之作卻相距甚遠。除了與咱家命運相同的人愛看,可能大多數人都提不起興致。”
“爺爺,您也看過我寫的傳奇?”
“你每次寫的時候,我都在旁邊看,隻不過是你不知道罷了。”
“爺爺,您真的能領我去拜訪洪升、孔尚任二位先生?”
“當然是真,爺爺何時誑過你?!”
“此時就去?”
“對。”
曹霑跟隨曹寅翻過一座嵐煙繚繞的山崗,穿過一片鮮花似錦的桃林,進入一個石洞,隻見佳木蔥籠,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抬眼視之,但見前方幾十步出有一座‘醉翁亭’般的亭子,亭中有兩位老人正在下棋。
兩位老人同時起身,齊聲叫了句“雪樵兄”,身材瘦削的老人微笑著說:“您是不是也想來切磋幾盤?”
“豈敢,豈敢。我是特意為請二位先生點撥我孫兒而來。”曹寅叫了句“霑兒”,指著身材瘦削的老人說:“這是你洪爺爺。”接著指著略胖一點的老人說:“這是你孔爺爺。”
曹霑給洪升行著禮說:“霑兒給洪爺爺問安!”接著給孔尚任行著禮說:“霑兒給孔爺爺問安!”
洪升、孔尚任笑容可掬地說了聲“好”。
“雪樵兄,您爺孫倆請坐!”洪升做著手勢說。
孔尚任笑吟吟地接著說:“對!站客難打發,您爺孫倆請落座吧。”
洪升:“雪樵兄,打開窗子說亮話,您想讓我倆給霑兒講何事?”
曹寅:“請二位給霑兒說說寫傳奇的竅門。”
孔尚任:“雪樵兄,您寫的傳奇別具一格,堪稱一絕,為何要舍近求遠?”
“東塘兄,您與昉思兄揚名天下,並稱為北孔南洪,我那些消遣之作與您二人相比,隻能算小巫見大巫。再說,這授藝之事,一般都是請別人教授為佳。”曹寅給洪升、孔尚任拱了拱手,懇切地說:“請二位仁兄不必謙辭,讓我爺孫倆心想事成。”
“東塘兄,雪樵兄已經把話說到這分上了,咱們幹脆一點,來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吧。”洪升看著孔尚任說:“東塘兄,您先請,如何?”
孔尚任拈著胡子說:“您的《長生殿》在前,我的《桃花扇》在後,應當是您先請才對。”
“好吧,我先來拋磚引玉。”洪升笑著說。“昔日之傳奇,大多是一個套子,說的大多是才子佳人。有些傳奇,開口都是縉紳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家中惟獨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絕代佳人一般;那小姐一旦見了一個清俊男人,不管是親是友,想起她的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哪一點兒像個佳人?編得連點佳人的影兒都沒有!即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等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譬如一個男人家,滿腹的文章去做賊,難道那王法看他是個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既說是世宦書香大家子的小姐,又知禮讀書,連夫人都知書識禮的,就是告老還家,自然奶媽子丫頭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為何這些書上凡有此事時,僅有小姐與緊跟的一個丫頭知道?你們想想,那些人都是管做什麼的?可是前言不答後語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