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裏屋。上午。
李鼎看著書稿,小聲念道:“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他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寫得妙”,伸手拿起筆在墨池裏潤了潤,一邊寫一邊喃喃自語:
“觀者至此請掩卷思想,曆來小說中可曾有此句?千古未聞之奇文。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餘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他放下筆,仰臉看著房頂歎道:“恩情山海債,唯有淚堪還啊!”
這時,李筱在門外叫了句“伯父”,接著說:“霈哥哥與雯弟弟看您來啦!”
“進來吧。”李鼎放著筆說。
曹霈、曹雯走進裏屋,依次給李鼎行禮、問安。
李筱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曹雯身旁。
李鼎微笑著說叫句“你倆坐”,接著說:“這不年不節的,你們為何來看我呀?!”
曹霈:“一則,後天是上祀節,我們提前來看您;二則,筠兒昨夜做了個夢,說您想她了,叫我代她過來看看您。”
李鼎:“哦,筠兒、玥兒都好嗎?”
曹霈說了句“都好”,看著李鼎說:“您是否又在批我霑哥哥的書稿?”
李鼎:“對。你覺得此書稿寫得如何?”
曹霈:“寫得好。與以前寫的《風月寶鑒》和《金陵十二釵》相比,無論是故事情節還是寫作手法,都有明顯的提高。”
李鼎:“就眼下你所看到的書稿而言,你發現的寫作手法有幾種?”
曹霈:“有烘雲托月,橫斷雲嶺;還有空穀傳聲、草蛇灰線等等。”
李鼎:“雯兒,你是否知道何為烘雲托月?”
曹雯:“烘雲托月,本是繪畫的一種技法,簡稱‘烘托’。因為,月本難畫,若是隻用筆畫出一個圓圈,或者畫一個弓形代表新月、殘月,雖然也能讓人看明白,但畢竟沒有韻味。因此,有一位繪畫高手,經過長久觀察而得到了啟發,在‘勾圈’、‘畫弓’之外,想出了一種新的技法,即:用淡彩淺墨滃雲,在雲的中間空出一個圓月或鉤月,就顯現出畫的是雲、烘托的是月的效果。後來,便把這種技法稱為烘雲托月。”
李鼎:“此種技法用在寫作上,如何表現?”
曹雯:“我約摸,與繪畫同理,用一個人或一種物,襯托出另一個人或另一種物,或是虛寫此而實寫彼。”
“你雖然說的不具體,但已經說出了其中的要旨。”李鼎看著曹霈說:“霈兒,你能否說得具體一些?”
曹霈:“我聽霑哥哥說,明末的才人張岱在《琅嬛文集》中寫道:你若是欲寫泰山的巍峨與壯觀,很難以正詞描寫;然而,你若是把泰山四周的景物寫好了、寫神了,反而能更好的襯托出泰山的巍峨與壯觀。後來,他寫了一篇文章,文中一字不及泰山本體,寫的全是泰山四周的人、物、景、象與及買賣的興隆、香火的規模、遊客熙熙攘攘盛況等等,從而以不寫之寫而顯示泰山的巍峨與壯觀。”
李鼎看著曹霈、曹雯:“何為橫斷雲嶺?”
曹雯搖頭:“我不知道。”
曹霈:“橫雲斷嶺 ,是金聖歎批書時常用的繪畫術語,又稱為‘斷法’、‘截法’、‘岔法’、‘突然法’等等,其中最為生動的說法是‘雙岐岔路之筆法’。此種技法用在寫作上,可以增添文章的妙趣。譬如,故事正說到熱鬧處,讀者亟待下文時,卻橫空插入一個人、一句話、一聲響,突然截住上文,令讀者在未盡興致之中去遐想、沉思、感歎。再如,當故事的一段情節變得單調乏味時,作者巧妙地引進另外的情節,以增加故事的變化與趣味。”
李鼎:“何為空穀傳聲?”
曹霈:“空穀傳聲,又稱為‘一擊兩鳴 ’、‘一擊空穀、八方皆應’、‘一筆兩用’、‘一隻筆作千百支用’。此種技法的妙處是,作者通過一件事而描繪兩件、多件事,或僅用寥寥數語便引起一連串念頭或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