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獻策詠梅尹公欣然 尋人心切遭妓誣陷(3)(1 / 2)

熊誌夔住的四合院:書房外屋。

熊誌夔坐在桌子左邊的圈椅上,笑嗬嗬地說:“剛才,我還在裏屋自言自語,說芹圃有一陣子沒來了,這話剛落音,你就到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曹霑笑著說了句“此乃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故”,接著說:“師爺爺近來身子骨可好?”

“本來就比較爽朗,看了你的書稿,更精神了。”

“哦,您看了多少回啦?”

“已過大半了。”熊誌夔捋了捋胡子,“你這一段時間,是不是手頭上的事很多?”

“不太多。尹繼善陪著皇上在浙江巡幸,我們這些守老營的人,雖然沒有啥事,但也不能隨便離開。我此時之所以能到您這兒,也是因為與簽押房的鍾堂官處得不錯,與他打了招呼,才如願以償的。”

熊誌夔“哦”了一聲,看見玲兒端著托盤走到門口,忍住了欲說的話。

玲兒走到桌子前麵,放下托盤,端起一個青瓷蓋盅放在曹霑麵前時說了句“請用茶”,接著把另一個青瓷蓋盅放在熊誌夔麵前時,說了句“請老爺用茶”,而後端起托盤退了出去。

曹霑用餘光看著熊誌夔抿完茶、放下蓋盅,微笑著說:“師爺爺,就眼下而言,您覺得此書稿寫得行否?”

“用‘行否’評價,顯然不合適嘍!”

曹霑笑著問:“那應當如何評價?”

“你稍等一下,我去把劄記拿來再說。”

曹霑看著熊誌夔的身影,心想:“做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辦啥事都認真。如此看來,我當初這步棋走得對啊!”

熊誌夔拿著一疊紙走到桌子旁邊落了座,一麵把紙放在桌子上一麵笑嗬嗬地說:“現在可以說了。”

“您說,我洗耳恭聽。”

“剛看第一回的開頭,我的眼睛為之一亮。後來,越看越覺得新奇,越品越覺意味深長,時常手撫著書稿驚歎不已。前天晚上,我在反複思考之後,寫出了對書稿總體評價。”熊誌夔拿起一疊紙中的上麵一張,不緊不慢地念道:

“早時候,我曾聽人說過,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聽後,甚為詫異,覺得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然而,看了名為《紅樓夢》一書,心中豁然開朗,昔日疑團倏然煙消雲散。此書敷華掞藻、立意遣詞,無一落前人窠臼,姑不具論;第觀其蘊於心而抒於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譎而正,似陽而陰,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

熊誌夔端起蓋盅連著抿了幾口,放下蓋盅,接著念道:“試一一讀而繹之:寫閨房則極其雍肅也,而豔冶已滿紙矣;狀閥閱則極其豐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寫寶玉之淫而癡也,而多情善悟,不減曆下琅琊;寫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篤愛深憐,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繪玉釵金屋,刻畫薌澤羅襦,靡靡焉幾令讀者心蕩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褻,不可得也。”

曹霑躡手躡腳站起來,掂起茶壺往熊誌夔的蓋盅裏斟完茶,悄悄地坐下來。

“蓋聲止一聲,手隻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我時常暗自感歎,讚其新穎奇異,開創古今之先河。我時常提醒自己:此書,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麵,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閱讀此書,若是不得要領,隻能如捉水月,隻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頗難體察作者主旨,悟出此書弦外音。盛衰本是回環,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語,而千萬領悟,便具無數慈航矣!”

曹霑抑製著心中的喜悅與驚詫,看著熊誌夔恭敬地說:“師爺爺,您把我的書稿讚譽過頭了,我聽得背若芒刺,如坐針氈。”

“我評的一點都不過頭,你應當高興才對。”熊誌夔看了曹霑一眼,既象是說給曹霑聽,又象自言自語:“我就是這性格,曆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好就說好,壞就說壞,對誰都是一樣。有人說我吃虧就吃在這性格上,而我卻嗤之以鼻,依舊我行我素。人,活的得有骨氣,得像個人,而不能像狗!你說,對不對?”

“對!我與您可謂習相近,性相同。我最厭惡那些說的是冠冕堂皇,做的是男盜女娼的官吏――在百姓麵前,像狼;在上司麵前像狗。若是撕開其麵紗,既不像狼,也不像狗,像個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