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吉山住了嘴, 他看了看堂下蘇琬兒那流光溢彩的雙眸, 便將自己的視線調向了牆角的一把雞毛撣子上。他知道蘇琬兒一定又在鄙視自己粗鄙了, 這女人就愛扭扭捏捏的咬文嚼字……
“喬大人、呂大人、宋大人,下官不才,想就幾位剛才所說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 如若說得不對, 還請幾位大人見諒。”
呂吉山望著雞毛撣子皺起了眉頭,真費勁, 你有話快說, 有屁快放。你要說話一定是認為你的對, 才會站出來, 要是你自己都認為你自己的想法不對,站出來不是找削嗎!
——呂吉山在心裏默默地罵人。
“喬大人、呂大人, 琬兒覺得宋大人想要對部分小類應進行第三級的再度劃分, 可取!理由有二。時下這文人圈兒裏文史理論較以往活躍許多,吳兢先生編製的目錄書《吳氏西齋書目》中便增設了這第三級目錄,譬如文史類的子目。吳兢先生衷於史事,有史才,他能做出此種改進亦是時移世易的結果……”
蘇琬兒梳著雙螺髻, 發間除了一朵怒放的牡丹, 依舊無其餘珠釵。她身穿飄渺的孔雀羅襦裙, 肩披薄透的紗羅畫帛,立在日光斑駁的紗窗下,額間的嫣紅勾魂攝魄, 如同下凡人間的九天仙子。呂吉山看著眼前的美人如花隔雲端,腦海中泛起的卻是呂宅內琬兒譏誚的眼與嘲諷的言。
他決定閉緊自己的嘴巴,既然蘇琬兒開口了,那麼這個事情基本上都沒他什麼事兒了,於是呂吉山索性閉起了眼睛打起了盹。
“綜上,琬兒也認為如今文史類著述已然成為一個獨立性非常突出的書籍類目,再將它們囫圇塞入總集類目,也不再合時宜,咱們需要單獨對他們進行分類。”
“侍中大人提出的此意見,老朽不是沒想過,隻是子目類一旦放寬,那些該開,哪些不該開,又該如何判定?咱們是官家編史,跟吳兢不同,他自個兒寫書,愛咋寫咋寫。咱們可不敢如此隨性,一個不好可是會貽笑大方啊……”
喬鬆揪著胡子並不讓步,他索性湊到了蘇琬兒身邊來。此處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部官修史書,得靠蘇琬兒來總體指揮協調才行,那個呂太尉隻不過是個混資曆的。
蘇琬兒朝呂吉山瞟了瞟,見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心中嗤笑。她並不想在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上衝呂吉山逞威風,也不想奪了呂吉山的總指揮的名號。反過來,她需要圓滿完成呂太後交代的工作,她得維護呂吉山的尊嚴,她需要呂吉山信任自己,與自己共進退。
所以,蘇琬兒衝喬鬆頷首,微笑著說,“喬大人,琬兒看過大人們提交的書目清單與大人們各自草擬的史書大綱,基本也是可行的。隻是琬兒發現此大綱並未提交所有參與編纂工作的編修們討論,雖說大人們負責各自板塊的工作,完全可以自行決定大綱的構成。但琬兒以為,編修們是操刀收集闡釋史籍的第一人,他們對大綱的理解完全可以直接影響到整部史書的完整性與合理性。所以,琬兒也正想與呂太尉商議商議,是否應該先讓編修們瀏覽一下大綱?有意見的,先提出自己的意見,可以各組別先分頭合議,能私下分頭解決的,則分頭解決,解決不了的,咱再集中開會商議……”
蘇琬兒側著頭,繞過喬鬆的肩膀看向書桌後兀自發呆的呂吉山,衝他投去詢問的目光,“太尉大人以為如何?”
呂吉山聽見自己的名字,猛然回魂,抬頭看見堂中三人皆期盼地望著自己,忙不迭地點頭回答,“好!甚好!就這麼定了吧!喬大人先召集你手下的編修們一起合議合議,三日後,咱們再一起集中商議。”
……
殿內隻剩下呂吉山與蘇琬兒沉默相對了。
呂吉山深吸一口氣,直起身來就要抄著手,離開書桌往殿外走,被蘇琬兒開口喚住。
“呂太尉。”
蘇琬兒果斷地攔住了呂吉山的去路,她抬起頭,直直看進呂吉山的眼睛。
“太尉大人,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大人應該很清楚這部史書對於太後娘娘有何重要意義。大人若是想要把娘娘交辦的事情給辦得妥帖,那麼大人則務必要與琬兒精誠合作,否則,琬兒就向娘娘自請辭去這監修的工作,或是……”
蘇琬兒頓了頓,眨巴眨巴眼睛:
“請娘娘將大人您換掉?”
呂吉山垂首看向蘇琬兒,心中有些怔然。眼前的蘇琬兒嬌俏嫵媚,卻有一副深邃的眼神,穩篤,又自信。她的聲音似乎是冷漠疏離的,或許也是親切又友好的,可就是這種若即若離,又冰涼端方的態度讓呂吉山生出一種莫名的神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