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願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君王。
那日之後，他更加勤勉於政，時常伏案至深夜，最後熬到睡意全無，便踱步走到冰室去。
陳國忠攔過他：“皇上，夜已深，先行休息罷，老奴去看娘娘就好。”
陳國忠還是習慣叫連笙作娘娘，沈願沒有給過她名分，但她曾是文帝的皇後，後來沈願率軍推翻了沈嵐，坐上了這個位置，連笙成了他的女人，雖然沒有一天的好日子過。
陳國忠看得出來，沈願很是中聽這樣的稱呼，仿佛連笙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女人，沒有誤會，沒有恩怨，沒有沈嵐夾在他們倆的中間。
她就是他沈願日也想，夜也思的小姑娘。
“阿翁，”他們從小就在陳國忠的眼皮底下長大，沈願說，“她打小就怕黑，我不在，還不知道要怎麼哭呢。”
才幾句話，沈願便已經忍不住一疼，胸口猛地抽痛起來。
他明知道她最怕黑，最怕一個人，可他卻讓她一個人在黑暗裏待了那麼久，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他是從何時開始恨上她的。
愛恨糾纏的時候，最疼的，還是他啊。
陳國忠勸不住，隻能自己親身陪伴，好讓沈願心疼一下他，每日才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有一晚沈願在冰室裏待了好久，他一如往常地替連笙將身上的冰霜仔細擦去，以免霜雪徹底將她覆蓋住。
她的麵容還是一樣的好看，眉眼溫順，嘴角總是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派少年時的天真模樣。
可從冰麵上映照出來的沈願，卻不知何時，鬢角染上了白霜。
沈願自覺時日無多。
當初在西境時，環境條件太過艱苦苛刻，幾乎都是茹毛飲血的日子，縱是沈願身體強健，可耐不住天意弄人，他的身體終究還是不複從前。
連笙一死，沉重的打擊使得陳屙加重，一下便壓垮了他的身體。
他開始去皇陵選址，是瞞著墨玉去的。
沈願告訴陳國忠：“要修一個夫妻墓，墓前栽種紫竹。阿翁，你記得的罷，笙，就是紫竹做的，她很是喜歡。”
所以冰室前也栽種了很多的紫竹，是他從全國各地移栽過來的，親手培植，從不假於人手。
是日，沈願在皇陵，看著他們一磚一瓦地修建著，想著這輩子他要親手埋了連笙，然後下一世，就能做一對夫妻……
陳國忠卻從山下跑來，說：“皇上，不好了，冰室走水了。”
沈願聞言，心猛地一沉，什麼都顧不上，便急匆匆下山去。
昨晚剛下了一場暴雨，路上泥濘，好幾次馬兒都把他甩了下去，沈願無法，隻得靠著雙腿狂奔回去。
幸好陳國忠帶著馬車趕來，強拉著他上了車，快馬加鞭，才終於是趕回了皇城。
但沈願沒能去看火勢。
又累又急，甫抵達皇宮，沈願便已支撐不住，一頭栽倒了下去，陳國忠忙讓人攙扶著回了他的寢殿，自己則朝著冰室走去。
冰室外麵，墨玉正得意地笑著，她指著那片火，命人潑油扇風，近乎癲狂地笑道：“燒！都給本宮燒！”
天氣晴朗，老天似乎有意幫她，不時微風掃過冰室外的紫竹林，那枝條互相碰觸，便將火勢蔓延更甚，一直把冰室裏的所有冰塊悉數融化，包括盛裝著連笙屍體的冰棺。
陳國忠叫人將她拉走：“你是皇後，若是叫人看見，如何服眾？若是讓皇上知道，就是死罪，你知道不知道？”
難得的，這位和藹的尊者頭一次對她生了氣。
墨玉仍是控製不住地笑，笑著笑著，眼淚便擠了出來：“她已經死了，為什麼不死得徹底些呢？”
“你幫著皇上修建陵墓時，可曾想過我這個正經皇後百年之後該歸何處？”墨玉看著陳國忠臉上既心疼又悔恨的表情，從心底裏覺得痛快，“阿翁，他們的好阿翁，若不是你，我又豈會落到今日的地步？”
“我這是在幫她呀，她不要沈願埋葬她，可我想要……你害我沒了家，流離失所多年，好阿翁，午夜夢回，你的良心可會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