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八歲來的連家。
連家有個千金,三歲能詩,請的是天底下負有盛名的師傅,一應穿戴,都要經數十個人的手。
一定是個蠻橫無禮的大小姐。墨玉這樣想。
但千金嬌而不縱,待人總是和善,很是討人喜歡。
不說小姐,縱是個丫鬟,也調教得進退得宜。
相形見絀。
墨玉的自卑與小心,在進府後一點點放大,直到有一日,連崢終於肯見了她。
她以為自己的身份終將是要見光了,至少,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稱呼麵前的男人一聲——父親!
可連崢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墨玉,笙兒名聲已經打了出去,而你……父親暫時不能讓你認祖歸宗,要先委屈你,好嗎?”
她當然知道,連家的女兒,必是將來的國母,而連笙,小小年紀,已經是舉國皆知的神童。
這樣的連家女,更適合連崢的野心。
墨玉沒得選擇。
畢竟,她才是連崢的骨肉,連笙,不過是不知道哪裏抱來的野孩子。
總有一天父親會為她證名的。
連崢給了她一個義女的身份,從此與連笙一樣,身邊丫頭環繞,錦衣玉食,她好歹是不用挨餓受凍了。
更何況,就是連笙也不知道的連家毒藥做法和解藥,連崢也隻告訴她一人。
墨玉其實知足了。
可府裏人怎麼看待她的呢?
一個街上撿來的乞丐,憑什麼能和聲名遠播的連笙同進同出,互稱姊妹?
墨玉早慧,是在年幼時的貧苦環境中養成的。
她沒有選擇辯解。
沒有人會相信她才是連崢的女兒,倘或她爭辯了,她怕連崢會直接舍棄自己,最後她連這棲身之所也失去。
或者……以連崢的性子,會直接殺了她?
墨玉不得而知。
所幸那時有陳國忠在。
盡管後來,墨玉才知,她這一生的風雨,都因陳國忠的一念私欲而起。
若不是陳國忠將尚在繈褓中的兩人互換,命運,是否又會不同?
墨玉想不出來。
她隻知道,陳國忠給了年幼的墨玉所有的溫暖,因這溫暖太讓人眷念,墨玉注意到陳國忠口中時常提起的小皇子,一個與她處境相差無幾的男孩。
她是那樣地慶幸,她與他同樣地享受著陳國忠的善意。
可偏偏,為什麼得到了一切的連笙,也能擁有這份溫暖呢?
這是她唯一的東西了,連笙她……若再搶了自己的東西,墨玉一定會恨透了。
三人漸漸長大,曾經懵懂無知的情愫,醞釀成了少年少女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到底命運弄人,墨玉終究隻能躲在暗處,是見不得光的。
她眼看著連笙違背連崢的期許,固執己見地要去幫助沈願,甚至輕易將自己的清白交付。
可連崢從來沒想過放棄連笙。
他用沈願的性命來威脅,不擇手段地,一定要送連笙坐上鳳座。
不管怎樣,他一向是忘記了,自己才是他的親生女兒。
墨玉心有不甘。
她自請去了西境,心底隻有一個念頭,那個少年,她藏在心底多年的少年,一定可以卷土重來,替她報複。
墨玉的猜想沒錯。
沈願如她所願地回到了長陵,以勝利者的姿態,並聽信了她,認定了連笙的背叛。
屠殺連家滿門的時候,墨玉隻覺得痛快,連笙痛苦不堪時,她甚至沒有半分的愧疚。
這是他們欠她的!
可墨玉不會告訴連笙真相。
隻有讓她繼續做連家的女兒,連笙才知道活下去有多痛苦,才知道自己身上背負著數百條人命,才不會……和她搶奪沈願。
墨玉是恨的。
她恨到了最後,那個藏在她心底的少年,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卻竭力地護過她。
她恨時至今日,她終於成了連府的主人,主宰著連家的命運,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火海中,她咧著嘴笑,手指一筆一劃地勾勒出牌位上的“先考連崢之位”,努力地告訴自己,她這一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