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開始,全天下漸漸都知道了朕和良王之間的“恩怨情仇”,以此為主題同時兼具譏諷時事哀歎興亡的淫詞穢曲一度風靡大街小巷。
朕誓死衛國堅守京都的英勇形象迅速土崩瓦解,作為一個“禽獸不如”、“臭不要臉”的“老流氓”、“死斷袖”,遭到了天下人民齊心協力的指責與唾棄。
在南方稱帝的良王從頭到尾一句不予置評的態度似乎更加錘實了事情的真相,阿姐都忍不住來找我,說:“小十四,阿姐想了想,你不如服個軟,低頭稱降,留在阿姐這裏,也好過落進良王手裏送死。”
阿姐她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說話一定不能隻聽表麵意思。同樣聰明的我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說要放我回去不一定是真的想放我回去,說要我留下也不一定真的是希望把我留下。南方流州政權抱著相似態度與之展開了“秦王繞柱”式的回合製外交攻守戰。
就在虛偽的政客們相互欺騙彼此忽悠之時,身處戰火中心的本柱子心懷對人間真愛的信仰以驚人的意誌力扛住了無數次閻王爺的召喚,並成功整理出一條清晰的思路:
時機已經到了,一切都是如此順利,京都攻守戰中我軍奮戰到底大挫羌人兵力、良王在與越王的對戰中取得了令人驚喜的勝利並且稱帝後保持了出人意外的冷靜與克製,同時西良二州至今未亡而北軍榮幸成為卡在敵人嗓子眼的最後一根硬骨頭,經曆小半年的對峙敵我雙方終於陷入一個十分平衡的僵局——一個有我沒我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動的僵局。
除了山雨欲來之前對眾臣工交代的一句“以良王為先”,我發誓這一切並非我有意為之,趙光說我已經沒有退路,可在半壁江山保不住之時,隻要良王還活著,我就還能保自己一條留著陪他的苟命。
趙朔還沒走,他要帶朕和其他被關押者離開,北羌卻要求我方拿錢或等值糧草及軍備來贖:九品官及家屬每人三千兩銀子,按官階每品遞增三千兩,活的死的一個價並且不接受砍價——皇帝還特麼要等數黃金。
很明顯南方政府沒有這個閑錢,即使有也不會願意出。趙朔氣炸了,他曾經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城小霸王,先後經曆過內亂民變的折磨和國破家亡的摧殘,緊跟著又感受到了政治扯皮的黑暗與人心事態的炎涼,似乎被艱難的人生扼住了咽喉,第二次來見我時整個人已瘦脫了圈:“十四,他們不願意出錢,我去流州想辦法,如果不成,咱們在西州還有太後和太侄孫殿下……”
我聽後沉默不語。
於是最令人期待的畫麵出現了,西州太後與太侄孫另辟新朝,與流州展開窩裏對峙——流州越是不待見我,羌人就越是想放我出去。
“小十四,我放你去西州,借你兵馬南下平定流州,你要是沒興趣,我便派人直接找西州談了。”阿姐又拋出一次橄欖枝。
我佯裝猶豫:“那你打算借我多少兵?你怎麼保證我和他們打完後,不來打我?”
阿姐輕輕凝眉,思索道:“我借你兵馬,你之後割地,我保證有生之期,兩方不再交戰。”
終於聞到自由的氣息。可不料就在我準備向眾愛卿宣布這筆充滿陰謀的肮髒交易之時,流州派來了第六波使者。
第六波使者竟然說要領朕與眾愛卿走。
朕與眾愛卿被帶進鄭無畏的小院子裏時,紛紛還沒緩過神來。
隻見金絲網外設禮台,阿姐和朱勒並居主位,賓客席上赫然坐著三個大熟人——魏淹留,薑平容和……良王。
“我們大興有一句話,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吃剩下的,可都是我的人了。”
“那是自然,”朱勒高聲道,“你是大王,我也是大王,一諾千金!不過你拿一個人跟我換這麼多人,我吃了虧,把你們在青、西、流三州之外的兵全部撤走,能否做到?”
良王垂目盯著杯盞,微笑不語。旁邊一身青紗道袍的薑平容卻開了口:“我軍於三州之外再無兵力,大王若對貴國阿蒲奴殿下之事存疑,不妨問問您的王後。”
阿姐臉色煞白,目光冰冷,淡淡掃過薑平容魏淹留,直盯向賓客席後方角落裏的一名年輕男子:烏發,瘦削,蒼白,乍一看極像青州一帶的書生,但細察五官深邃,眸色褐金,竟是個羌人。
上輩子的記憶告訴我,這人就是阿蒲奴。阿蒲奴手腳掛著鐐銬,似乎渾然不覺別人的目光,正一臉雲淡風輕地坐在食案前揪葡萄吃。
所以這特麼是怎麼回事?
“陛下小心!”張昴一把推開我。鄭無畏這個腦仁黃豆粒大小的畜生忘恩負義,一個虎躍朝我撲來,被張昴一摻和落空,立即轉身又衝向其他人——它餓瘋了,一口咬斷錢眼子的胳膊。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如有實質般瞬間劈開滿天烏雲,金燦燦的斜陽跳脫而出,一掃累日雨雪混沌,張揚而無聲地露出一眼覷探。
我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腿軟地挪不動腳步——假使,假使皇侄如眾人所想,是忍辱負重多年,而今在南稱帝後根本不在乎我和京都舊臣的死活,那他今日帶著不知從哪抓到手的阿蒲奴前來,是為了什麼?朱勒奪位後阿蒲奴還能活著,按照前世所見似乎是因為阿姐一直暗中相護,朱勒對此不可能不介懷,如今看阿姐神色,莫不是皇侄從她那裏抓了阿蒲奴,並要把阿蒲奴賣給朱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