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皇帝(1 / 3)

他把我的腦袋當湯婆子揣懷裏捂了半天,心跳聲終於漸漸平複。我伸手一摸他腦門,呼嚕下一把濕汗,竟好像他才是陷在噩夢裏找不著北的那個人。

我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好啦,沒事啦。”

他逮住我的手,像疊衣服一樣又把我疊成一團塞懷裏揣著,低頭湊上來將嘴唇貼上我的腦門……

真膩歪啊。一下子讓我這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正要兩眼一閉假裝昏睡過去之時,他突然半坐起身,伸手不知從哪裏端來一碗水,聲音悶悶啞啞道:“喝口水。”

他這麼一提,我果然覺得口渴非常,便摸黑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不想剛咽下去隻覺喉中一股血腥氣直往上竄,一個沒憋住“哇”的一口又全吐出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整個人突然“氣”到發抖,似乎自個兒在那努力克製了一番,半晌聲音帶著一絲絲顫開口:“不打緊,重新來,再喝一口。”

我怕再吐出來,便隻抿一小口,假裝已經咽下去,摸瞎推開碗。不料他忽然伸手來探我的喉嚨,我被撓得繃不住笑,一下子敗露行跡。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他的臉此時一定比這黑夜還黑……

“陛下,需要叫李大夫過來嗎?”外頭一人問道。

我下意識回道:“不……”

“前麵驛站停一下,叫他過來。”皇侄道。

我:“……我大概還行,就是最近胃口不好,不是什麼大事。”

他不理我,擱下水碗,窸窸窣窣退掉濕了半邊袖子的外袍,隻著一件單衣縮進柔軟的被褥裏,長胳膊一身把我也拽下去躺著。

我大概是真被三日一餐給餓瘦了,往看似同樣憔悴的皇侄身邊一湊,驚覺自個兒不知啥時候連皮帶肉縮了一圈,一時“形銷骨立”、“油盡燈枯”之類的倒黴詞紛紛在眼前蹦噠,直怕自己的魂兒也像故事裏那人一樣,被馬車軲轆一震給顛了出去。

我忐忑難安地扒開被子縫,抬眼覷見車窗簾被風帶地忽悠一飄,掀開一線雪青色的天光來。明月高懸,峰巒聳立,夜色如斯。

“我們先去良州,再從西州過,南下入流州時大概就開春了,”他忽然開口,“到時候你身體養好些,我便把皇位還你。”

我的良心有點痛,忙道:“不,我沒有怪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什麼還不還……不對,不是因為它不是好東西我才丟給你……它是個好東西,我也不是丟給你……呃……”

我被自己蠢哭了,自暴自棄地盯著他看。

他的黑眼珠子裏收進那一絲打簾縫兒露進的天光,幽靜而溫柔:“別人說的那些,都不是真的,隻有你我知道。你待我好,從沒仗勢欺人過。我也從沒對你有過嫉恨,旁人做的事與你無關。我這麼晚才來,非是存心不聞不問,我沒有一天不想……我……十四,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你別不要我。”

他說著說著情緒漸近崩潰,尾音一絲哭腔幾乎要了我的老命,又要挖心掏肺那半句話更如天降霹靂,當即把我那一腦殼漿糊劈了個焦糊焦糊:“我……我沒有。我隻是打算等哄阿姐放了我去西州,之後便能去找你。你在流州稱帝做得很對,一方麵聚攏南方勢力,一方麵免受羌人拿捏。是你保住了大興的一線生機,我感謝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想著和你爭搶那些沒用的東西。”

他似乎有些驚愕,屏息盯著我,目光裏透著一絲小心翼翼。

這般一個小心翼翼一個緊張兮兮,彼此“劈裏啪啦”互盯了半晌,車輪不知碾過什麼軲轆一顛簸,那顆離家出走的夜明珠忽然從枕頭底露出半個腦袋,十分沒眼力勁兒地抱走倆人臉麵間那片能遮羞藏惱的黑暗。

我終於先繃不住笑了:“……你,你真是……唉,嚇死我了。”

什麼恩情與仇怨,什麼真心和假意,什麼活著或死了,天大地大,千年萬載,哪還有比這更難以磨滅的方寸與瞬息。

他大概被我笑懵了,愣了一下,也跟著無聲傻笑,眼尾彎彎拖起一抹明珠的柔光,試試探探抬手摸我的臉、探我的鼻息,又抓起我的手,摳完我手心的疤再一根一根數我的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