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三顆釘(2 / 3)

“哪有,也就你陪他叨叨……”老板搖著頭說。

“哎,彼得大帝,”楊剪眯起個笑,夾煙撐膝,耐心十足地對那大塊頭說,“你是不是聽得懂鳥說話?”

大塊頭很喜歡這個稱呼,就像終於被叫對了真名似的,他樂滋滋地擺動雙手:“對,對!喜鵲在叫操·你媽,渡渡鳥在叫救救我,鵝叫喜,雞叫悲,水鴨叫飽鵪鶉叫餓,除了極個別不會叫的,我全都懂。”

老板已經露出十分難堪的神情。

李白的眼睛卻突然變得雪亮:“全都懂?那我說一個。”

“你說啊!你說!”彼得大帝猛拍大腿。

“嘟——喂特,嘟——呼!”李白學得惟妙惟肖,“這什麼鳥?”

“貓頭鷹!”彼得大帝不曾猶豫。

“那它在說什麼?”李白突然有點發怵,往楊剪身上靠了靠,又問。

“它在道別,說它要走了,”彼得大帝搖著頭晃著腦,沉醉說道,“不對,不對,你們都是虛偽的壞人,天機不可泄露……”

老板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已經尷尬到生出了悲涼,那幾頂帽子以及幾條古董似的西式皮帶,他差點不肯收錢。但楊剪不但堅持給了錢,還丟了煙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您了,”楊剪輕聲說,“回見。”

那天返程的路上,李白一直釋懷不下。他問了楊剪不少關於“彼得大帝”的事,好像真心實意地盼著能從那位奇人口中聽到些許可靠的實話,從而弄懂自家貓頭鷹的心態。但小灰是放不走的,它開了籠也不飛,落在別處也總會回來,更不可能會說“我要走了”。楊剪就和他說,精神病人也會說真話,隻不過用的是我們理解不了的語言邏輯,好比看到黑他說白,隻是在他的腦子裏就該這麼描述,你仍然不能否認他的誠實。

李白又問,我有點怕,如果哪天我也能聽懂鳥語,也變成那種人,是不是就沒有人類會認真聽我說話了?

楊剪回答,是。

李白伏在他身後,抓緊他的肩膀,不出聲了。呼吸把棉布潤透,很熱。夜風冷冷地吹,這天氣終於有了秋意,淩晨三點的三環路上一個車影也沒有,他們的雅馬哈掛著大包小包,花紅柳綠的,還有鈴鐺夾在某個袋子裏,一路脆響,好像舉家巡演的吉卜賽人。楊剪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是可以看見的實體,一種黑色的東西,像油,像雨。他的眼睛被風吹得發幹。他沒有送李白回家,也沒有就近找店住,而是把人帶回了學校。

宿管已經對大四學生實行放任自流政策了,更何況他帶進樓來的還是個臉熟的男孩,楊剪順利把李白領回了寢室,擠在同一張下鋪上,將這一夜過完。

天剛亮兩人就起了,楊剪有早課,李白有早班,兩人把論斤買的衣裳都塞進公用洗衣機,塞滿了四台,洗漱完又吃了早飯,再拿出來放到陽台上晾。太擠了,橫杆都被占滿,繽紛衣裙懸在頭頂,繞在周身,晨風一起,就像浪一樣鼓動。

這應該是男生宿舍樓裏最惹眼的一扇窗了,三層樓下的校園漸漸蘇醒,七位室友的呼嚕聲還在背後此起彼伏,但陽台上的呼吸是清澈的,充滿陽光的直白,以及洗衣粉味的潔淨。晾到最後,李白掛起的一條裙子不幸滑落在地,沾了山茶盆裏的土必須重洗,他吐了吐舌頭,本是無心,舌尖卻被楊剪夾了個乳白色A字夾,好比一種懲罰。扯扯他的臉頰又捂住他的嘴,他就很小聲地哼叫,弄了楊剪一手的濕,一放他呼吸,他就小狗似的伸出舌頭,雙眼濕漉漉的,悄聲求楊剪把夾子取下。

其實也就夾了不到一分鍾,終於拿下來,李白的舌尖更紅了,眼梢也紅了,目光都變得茫茫然,好像被拉開了什麼開關,勾住楊剪的脖子沒辦法自己站直,吐詞也被仍在瑟縮的舌頭弄得很難清晰,隻是和楊剪說,我疼,哥你親親我。

楊剪覺得無奈,李白無疑是很能吃苦的,但在他麵前,某些時候又嬌氣得不行。滴水的夾子被他握在手心,裙袂拂過臉頰,他摟住李白接一個吻,對那截軟軟的舌尖,他很溫柔。本是閉著眼睛,但他看到寂寞走了,黑色的雨和油滲入地磚的縫,不留一個尾巴。

臨走前,李白神神秘秘地告訴楊剪,我想好了你的生日禮物。他的確想好了,統共兩樣,剩下的錢藏在床底下,他自動將其歸為楊剪一百萬計劃中的一部分。

其中一樣很簡單,是個摩托頭盔,純磨砂黑色,棱角獨具幾何美感,是日本進口的,老板親自拿樣品試了砸石頭、刀砍等性能測試,李白覺得它就像科幻電影裏主角用的道具。出於私心,他還給自己買了個類似款的白色,不過是國產的,他覺得這也足夠自己以後經常蹭那輛大摩托了。

至於第二樣——李白打了個舌釘。他本來是自己動的手,但位置沒找對,手法也不熟練,怎麼鑽也紮不透,嚇得圍觀的燈燈鬼哭狼嚎,其他同事也勸他找個專業的店。於是李白含著自己熱流汩汩的舌頭沿街逛了逛,很快就找到一家提供穿孔服務的文身店,張開嘴巴,吐一口血,表情淡然地接受再次消毒與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