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把你喝光(1 / 3)

李白愣住了。

狠。凶狠,狠毒,心狠手辣。是指他傷害了楊剪嗎?

楊剪好像受傷了。

他抬起手,想試著去觸摸楊剪的眼眶,卻被避開了。楊剪站起來,一同立起的好像還有一條玻璃簾子,披著碎光嘩啦啦一展平,隔在兩人中間,楊剪就這麼遠遠地垂睫看著他,“我以為心理谘詢能起點疏導作用,讓你每天別那麼難受,沒有逼你的意思。你這麼抗拒的話,以後不來就行了。”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李白一躍而起,噌的一下,他撞上楊剪的肩膀,玻璃碎了嗎,他不知道,“害怕,隻是害怕。”

“你怕什麼?”

李白張著嘴,卻忘了喘氣,像是硬生生地噎了一口。

“怕他問我那麼多。”

“怕他記下來。”

“……怕你嫌棄我。”

楊剪臉上沒有驚訝,好像他本就料到李白早晚會這麼說。這其實沒有起到什麼解釋作用,怕這個字歸根結底,不還是不信任嗎?不過方才李白念叨的三百塊是誤解還是事實,好像也無所謂了。反正眼睛紅了能很快恢複,頭腦熱了也能很快把溫度吹下來,冷靜在楊剪身上來得如此幹脆徹底。他後退了半步,隻是因為站得遠就能夠把李白看得更全,然後靜靜地等待李白繼續說下去。

而麵對這樣的沉默,李白卻是全身上下都緊繃,都在壓抑顫抖,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別人去問,去猜了,楊剪要把他的嘴打開實在太容易,隻要沉默就足夠。可楊剪離他這麼遠,這距離讓人無法忍受,李白撲上去,抓著兩邊的領子把人壓在柳樹幹上,夾克衫磨得沙沙地響,“這種感覺你明白嗎?哥!我現在,現在就是過得太舒服了,我有……好多好多東西,有你,很多很多的,愛。”最後這個字咬得很虛,好像不敢說重了讓楊剪聽清楚似的,可他們此時還是靠得太近,太近。他又手足無措道:“所以我覺得一旦哪一天這些沒有了,你……嫌棄我,覺得我煩,我一個人回到以前的那種境地,我可能就會,就會萬劫不複。”

楊剪一動不動,放鬆地枕著樹上的一顆瘤子,任由他壓到底,眼底浮起笑意,閃一下就找不到:“萬劫不複,一定要用這個詞啊。”

“但是你能懂對嗎?”李白的聲量卻陡然抬高了,近乎急切地,他踮著腳又往前錯,幾乎跟楊剪麵貼麵。

得到的回答卻是:“我不會把自己弄到需要擔心別人嫌棄的地步。”

這是實話,但也正是由於太真,在李白聽來無疑有點殘忍。楊剪突然拎著他的領子把他反手摁到樹幹上,目光從高處落下,用的是平時用不上的手勁兒,樹葉都震下來幾片。楊剪討厭被壓製,被固定,李白才想起來。他腿軟,感到天旋地轉,他看著眼前尖尖的喉結,藍色的血管。如果接下來被狠狠揍一頓他都會感覺好一點,但楊剪不動,就是沉默。

那顆樹瘤跑到他頭頂了,還有一級台階赫然豎在他麵前,貨真價實的大理石綿延不斷,把全世界都占住,立麵大字寫著“歡迎攀登”,這個立麵卻比他整個人還高。

爬不上去。

身體順服地貼緊柳樹,沒有了掙紮的意思,他低下頭笑了笑:“是啊。一直都是我幹蠢事,我脆弱敏感,我招來麻煩卻不知道怎麼解決。然後你來幫我,你抓住我,你收拾殘局。所以我才會到你說的,那種地步。”頓了頓,他的聲音降得越來越沉,“其實我一直在想,你能不能也變成我這樣的人啊?你也到我懷裏哭一哭,你也灰頭土腦的,和我說你不想見人了,說找個地洞我們倆住進去,累了就睡覺不累就挖土,一直挖到土耳其然後再也不回來了。哥,真的,如果是那樣我完全不會覺得麻煩的,我會很開心,我們是一樣的人了。”

“可惜做不到。”楊剪說,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他永遠也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你也沒有自認為的那麼不堪,”他又道,“你很懂事,也幫了我很多。我們兩個之間如果維持現狀,我是可以接受的。”

“可以接受?”李白肩膀驀地一抖。

“你能接受嗎?”

我當然能啊,李白盯住地麵的草芽怔怔地想,我不知道的是,你會用“接受”這個詞。

他的手縮在袖口裏麵狠狠攥緊了布料,他終於把臉抬起來,堅持朝向楊剪:“但是有很多問題還沒解決,說不定會變得更嚴重!”

楊剪鬆開他的領子,繞到下風向站著,點了支煙。煙氣裹著細微火星,與目光一同飄向距李白更遠的地方,“你說。”

“你太累了,”李白仍然直直地盯著他,現在盯的是他飛煙的嘴角,“你的壓力一直疊加,所以你一直很累。”

楊剪又笑了,他看向李白,是真誠發問的模樣:“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嗎?”

“但我覺得很不公平,”李白的目光沒有躲閃,“你真的不用這麼著急的,哥,那個高傑,我覺得姐姐她根本就沒想從他手底下逃跑,她自己都不急——”

“她急,”楊剪打斷道,“不用討論。”

“行,”李白吸了吸鼻子,“那我們可以一起使勁兒,這幾年我存了八萬多塊錢了,前兩天還有個劇組請我過去,要跟著他們出國折騰大半年,我還沒答應,但我如果去了就又能賺兩三萬,介紹人給我打了包票,姐姐不還有個美容院嗎,我沒問過,但她也不是不賺錢吧?你說的那個一百萬不是隻為了你自己啊,全都讓你擔著,太不公平了。”

楊剪靜了一會兒,那支煙很快就抽完,多一半被風給吸了去,他把煙頭掐滅,揣進口袋才開口:“你知道我覺得最不公平的是什麼?就是人活著本身。”

“什麼?”李白茫然道。

“一個人是否要出生是別人幫他選的,兩個染色體結合形成生命,本身也是偶然事件。”楊剪插起口袋看天空:“從一開始就錯了,錯誤的影響也會持續到最後,所以人再去考慮公不公平,純粹自我折磨。”

“不是這樣的,”李白下意識道,“生不能選但死可以,所有人都得死,死是公平的!”

楊剪聽得意興闌珊:“我暫時還不想死。”

“不是,不是,我也不想,我們跑題了,我就想說你不覺得累嗎,不擔心受不了嗎?”李白急道,楊剪越是雲淡風輕,他心火就燒得越旺,“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所以讓你也感覺到了壓力?”

李白胸口起起伏伏:“……是像你擔心我那樣,我也擔心你。”

這種晴冷的初春還是太幹燥,楊剪的嗓子有點啞,他無奈地、相當認真地看著李白:“我知道。以前一朋友說,我這種活法是‘不可持續發展’,是找死,年紀大點之後可能把勁兒都耗光了喪失生活激情,找個公務員啊老師啊那種鐵飯碗,在辦公室裏消磨半輩子。我當時想這他媽不是很好嗎?能優哉遊哉地泡茶看報,我巴不得。至於生活激情,是他那種人才有閑心琢磨的層麵啊。爸爸在中字頭國企當老總,他本人跟林黛玉似的不爭不搶,時不時風花雪月一下,完全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