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番外四《白虎》(上)(1 / 3)

【片場附近那隻老虎】

【真的有!】

【我今天又感覺到它了】

大約十四小時前,李白發出的十幾條消息以這三句話收尾。那時持續了幾天的暴雨剛停,天也剛亮,滿地鋪的都是前夜打落的枯枝敗葉,陽光白茫茫、懶洋洋的,霧氣成團地上浮,仿佛隨手一抓就是一手水珠。

李白就坐在山腰磚房的屋簷下,盯著手機,時不時並住手指抹開屏幕上聚起的濕潤。

他沒什麼事情可做,又想起那隻動物,那隻巨大的猛獸。白色皮毛,黑色斑紋,與同類不同的灰藍色眼睛。它會避雨嗎?還是說它根本就沒有避雨的必要。人家可是百獸之王啊,李白越想越發覺自己鹹吃蘿卜淡操心,轉念又琢磨起自己遲遲沒有到手的工資。

太鬱悶了,他現在本應拿了錢舒舒服服地回到家裏,每天給早起上班的楊剪遞早餐,白天在店裏打發打發時間,晚上七點半後走去四中,開上楊剪停在門口的車,等他夾著一遝卷子走出來,身後跟著幾個留下來答疑的學生。此時又豈止是鬱悶,簡直是悲慘了,因此李白想得很出神。劇組停擺的第三天,大多數同事都睡著,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有隻不知名的橘色小鳥停在他膝頭,搖頭晃腦地梳理自己泛潮的絨毛,大概沒發現他是活物,正和諧,兩個劇務經過,說是要去廚房帶早餐,問他要水果茶還是咖啡,又把這鳥驚走了。

李白兩樣都沒要,早餐他也不想吃,這倆人一個理圓寸一個留髒辮,加起來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他討厭別人無事獻殷勤,也討厭為了吃點東西就遇到更多同事。於是他原地不動,就這麼胡思亂想地等了半個多小時,和大地一起被慢慢曬幹。

好在等待對李白來說不是枯燥的事——當對象是楊剪,又或是楊剪的回複。那人大概仍然會忽略他的老虎,楊剪在聊天框裏總是惜字如金,從他那一大長串氣泡裏撿出有效信息,進行有效對話,再怎麼軟磨硬泡,也最多做到說說自己午飯吃了什麼的程度。李白懷疑那幾句老虎怪談每次都被楊剪當作胡言亂語自動過濾掉了。

匪夷所思,是嗎?確實沒那麼好相信,在孟加拉待著,就一定會看到孟加拉虎嗎?

就像吹頭發的時候他悄悄把自己的發現告訴祝炎棠,那位大明星也打著瞌睡發笑,眼皮還合著呢,語氣抑揚頓挫地調侃他心有猛虎,顯然也不是當了真的樣子。

李白歎著氣說自己心裏最多有隻病貓。

祝炎棠就跟被人戳了穴位似的大笑出了聲,忽地睜開眼睛,這是把自己笑清醒了。

李白卻閉上了嘴,從此也不再提。劇組其他人更加不是值得相信的聊天對象,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那隻老虎的確存在,就在這片駐地附近。

初來劇組那周,在水邊,他跟它第一次碰麵,之後他就總是能感覺到它的環伺。

這又是一部需要上山下水的電影。導演是個常年混跡好萊塢的台灣人,五十多歲,信佛,業內口碑很硬。劇組裏也是各色麵孔都有,男一號祝炎棠演一個四處流落的、剛剛勒死自己養母的香港高薪精神病,拍到收尾階段,取景地就在孫德爾本斯國家公園,隻剩最後一個場景了,祝炎棠要死在鹽湖裏,卻由於近日暴雨湖水猛漲,拍不出沙洲表麵結晶反光的視覺效果而不得不擱置進度。

大明星本人都沒有著急離開趕通告,好一派不把鏡頭拍完美就不罷休的敬業精神,這劇組裏的其他人當然也得留在這兒耐心地等待天時地利。

煙還有些庫存,放假這幾天,李白不想進城也沒交朋友,得空四處亂轉,終於突破了之前半步不離片場的活動範圍。這片布滿紅樹林和泥灘的古老三角洲上世紀就被劃成了世界自然遺產,遊客卻不多,本地人口也遠沒有附近的吉大港那麼密集,大多數時候它空蕩且荒蕪,曾經的耕地回歸成大片的濕地、湖灘,被三條河串起,浩蕩又靜默地連接大海。

李白見過恒河猴、鹿、翠鳥,還見過野豬。

這又怎麼不會是能遇見老虎的地方?

都說虎是有靈性的動物,更何況那一隻,它是那麼的優雅、潔白、與眾不同。別人不信也無所謂,但他希望楊剪也能感受到這種神奇。

在山腰坐夠了,李白走下山丘,來到海邊。齋月才結束不久,他蹲在岸旁一艘月亮船的陰影裏麵,一手撐下巴,一手托手機,又盯起那麵屏幕。他決定下次再跟楊剪提及此事的時候附上自己在網上查的資料,直到楊剪被說服,真正好奇地問一問,那隻老虎長什麼樣子,否則他是絕不會甘心的。

過了大概五分鍾,船被四五個戴著白帽子的穆斯林青年推進了海裏。

又過了大概五分鍾,屏幕亮了。

這次楊剪依然對老虎不置一詞,他的回複是:

【剛才在過安檢】

下一條是張圖片,登機牌疊在護照上麵,南方航空,C艙,七月二十九日……從北京,在昆明轉機,到達卡。

登機時間是五分鍾前。

李白瞪著那字樣愣了起碼十秒。

隔著兩小時的時差,這邊太陽才升到高處,北京已經差不多到了飯點,他不知道楊剪好好吃飯了沒有,也不知道楊剪哪根筋搭錯了,要往這蚊蟲肆虐暴雨橫流的地界跑。準備陪自己過個暑假嗎?楊剪終於放假了,從昨天起到八月中,高三補課結束,剛送走一個理科狀元,下學期的畢業生就接手了,這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