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剪的目光閃了閃。
這讓李白感到困惑,語塞的當兒,油已經加完了,楊剪卻沒有急著把車開遠,而是挪到加油站旁邊的空地,找了塊燈光沒那麼亮的陰影,拉手刹,熄火,拔下鑰匙。
“哪一條是錯的?”李白再度鼓起勇氣,“每個我都猜了好久,如果有錯的,你就讓我知道。”
楊剪卻下車了,接著拉開駕駛座後的車門,他坐到李白身邊。
“如果沒有錯,還要讓你知道嗎?”他說。
李白愣了一下,同時他聽到鎖車的應答聲,門打不開了,他就跟楊剪一塊鎖在這車裏,好像很安全。
“你說的都沒錯。”楊剪又重複了一遍,略顯疲乏地靠上椅背,側目看他的眼神卻明亮。
沒看錯吧。沒聽錯吧?
沒有!
李白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眼角一酸,視線又有些模糊了:“一百分?”
“九十九。”楊剪又往上坐了坐,兩條長腿得以伸得更直,自在地閉上眼睛,“因為我已經承認了。”
在這之後楊剪便拒絕說話,不跟李白談情說愛,也不解釋一下自己先前的行蹤,對於接下來該怎麼走又有怎樣的想法。他大概已經累到極限,被李白抓一抓手,捋一捋眉毛,他就飛速地睡著了。而李白仍然處於一種手足無措的亢奮,這裏摸摸,那裏碰碰,就像哐當被人塞了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他不知道該怎麼捧。
在乎,地位,恨,愛……這些字眼。
並不在於楊剪向他承認了它們。
而在於,他其實一直都懂,卻在這時才真正有了相信的底氣。你要回去嗎?你還是走吧,我在這邊再待一陣子,把人找到再說——他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他忽然想到楊剪先前把自己塞進這座位,而不是前麵的副駕駛,恐怕在那時楊剪就已經決定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停車,再坐到後麵陪著他睡過這又冷又長的夜晚。隻不過現在那人先自己一步,沉沉地睡著了。那我就幫幫你吧,李白想,現在的感覺好像在做夢卻不是做夢,那我就再做一個,我幫你抬起手來,繞過我的肩膀,把我摟住,我幫你用夾克蓋上我,再用我的蓋上你,太麻煩了我好像要把你吵醒了,那我們幹脆一起蓋吧。
我幫你陪我睡覺,我們挨得更緊一點,陪得更好一點,睡得更香一點。
李白感到滿足,偌大的滿足,心滿意足。他鑽到楊剪懷中,兩人蓋著兩人的外套,一直睡到天亮。
這一回楊剪醒得早了許多,七點鍾就已經從加油站的小賣部買了新的麵包和真空包裝的小菜,還有不少礦泉水,牙膏牙刷,濕紙巾,坐回原先的位置讓李白繼續靠著。他自己已經洗漱完了,絲毫沒有因為前夜的坦白而尷尬,身上依然是那種理所應當的自信,以及麵對事實的坦然,看李白終於睡醒,就監督他好好地刷了牙,簡單地擦了臉,才讓他吃早飯。
“多吃點,”他說,“今天坐船。”
“船?”李白塞過來一隻泡椒鳳爪。
楊剪用指尖捏住,他其實不喜歡吃這種骨頭多殼多並且會把手弄髒的費事東西,比如每年這個季節的螃蟹,要是沒有李白幫他收拾,他就寧願不吃,如今這鳳爪倒是沒什麼好收拾的,就是吃起來依然麻煩。
倒也麻煩不到哪兒去吧?
“那邊地勢低,”楊剪最終還是咬了第一口,“車應該走不了。”
李白點點頭,表示明白,楊剪要他多吃,他就二話不說地啃了三個麵包,當真是乖極了,並且對接下來坐船要去幹什麼也沒有嘰嘰喳喳地追問。而楊剪的推斷也的確夠準,往德江東南方向走的路上,災情肉眼可見地重了起來,最後開到烏江決堤的河段,所有路都封死,車子果然寸步難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