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寒暄,連眼神接觸都避開了,楊剪認為自己基本上做到了社交隔離。
暑假就這樣完整地過去了,自己去哪兒了他連楊遇秋都沒告訴,不過後來也證實,楊遇秋並不關心。印象中是六十二天吧,楊剪堅持早睡早起,把大三上的課程預習了一半,並沒有出現任何精神問題。僅有的變化可能就是餓瘦了一點,他照常回了海澱,照常到校報到,上課,泡圖書館,再跟隨便什麼人打球閑逛胡吃海喝。
倒是尤莉莉神經衰弱了好一陣。楊剪已經不記得那時的女友具體有什麼表現,隻記得那段日子過得麻煩不斷。李白的反應他卻能夠清晰地憶起,既沒有手機也沒有電郵的年歲,兩個月聯係不上,再見上麵,李白第一句說的是:“唉,我差點去當和尚。廟我都去好幾個了全不收我,現在和尚也得考大學呢!”
“當和尚幹什麼?”楊剪問。
“我覺得你死了,”李白剝了隻蝦丟進他碗裏,燙得指尖通紅,一臉的神神秘秘,“可能是冤死,我當和尚超度你。”
那時他們吃飯的小館兒裏在放一首歌:月亮惹的禍。
那時楊剪覺得李白是個可愛的**。
然而當他去到社會學係的學院樓,找到上一個學期的教學助理闡明自己的實驗,說想約時間見教授時,從表情來看,對方似乎也覺得他是個**。
可不可愛就不知道了。
直到畢業楊剪也沒能再跟那個教授見上一麵,校園太大了,但不能說他的實驗毫無意義。至少對他自己產生了深重影響,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楊剪堅信不疑,社交對自己來說並非剛需,那麼,順理成章地,社交對象們也就是過眼雲煙了。
前一天人家跟他相見恨晚,後一天他就可以連名字都忘幹淨。歸根結底他就不喜歡人類這個物種,把自己包括進去也無所謂,還在交朋友隻是因為這件事本身難度不高,並且收獲大於投入。羅平安總是說他冷漠無情,忘恩負義,把別人玩弄於鼓掌,半天終於憋出個“情感認知障礙”,告訴他是病得治,他就總是笑笑,心想,關你屁事。
要是有一個地方,連點人味兒都沒有,那應該很適合自己旅遊吧?
這就是楊剪十多年也沒磨滅的真實想法了。
此時此地似乎十分符合他的標準。路麵濕漉漉的看不見灰塵,隻有鋪得均勻的細碎枝葉,大概一個月也沒有幾輛車子路過。觸目就是濃霧,能從這乳白中分辨出一點高處的綠色就已經很不錯,過耳的隻有風聲鳥啼,以及背後的呼吸,連摩托引擎的轟鳴都不真切了。雖然看不見太陽,但氣溫正在慢慢回升,是敞開領子穿夾克很舒服的狀態,他們還是上午就出發了,因為天氣預報傍晚有雨,摩托車筐裏被老婆婆點了艾條,灑了雄黃粉,可以幫他們趕趕蛇蟲。
確實沒有蚊蟲繞上來,不過李白似乎也被熏得不輕,時不時要咳嗽。
其餘時候,李白很安靜,怕說多話惹人分心似的,隻是用力圈抱楊剪的腰,十指在他身前緊緊絞在一起。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盤旋而上,從楊剪比較熟悉的路口進山,沿著他有些印象的方向,提防隨時可能到來的拐彎和斷路,緩慢地靠近那片懸崖,以及懸崖下的山穀。
越往上能見度就越低,林間巨大的濕氣也漸漸壓住風,壓住人的呼吸,讓人隻覺得潮悶。楊剪確實需要集中注意力,一百分需要嗎?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現在正止不住地想起那個愚蠢且充滿誤導性的實驗。
在遠郊區石榴樹林旁的六十二天。
如果李白真的出了家,又會是怎麼樣呢?估計六根難清,自己早晚得幫他還俗。
人又真的能夠完全獨自生活,一個“別人”也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