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是禮貌的,是對待每一個陌生人的客氣與距離。
在他的記憶裏,沒有慧暖這個名字。他已然忘卻,自己曾經在那樣一個個火燒雲的傍晚,與一個膽怯的少女走在小巷裏,他的笑容曾經那樣溫暖過她的心房,讓她至今難以忘懷。
慧暖聽到自己的心,深深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問道,周先生可是本城人?
他點點頭,是。直到中學方離開。程小姐也是?
慧暖說,我小時便住在老城區一帶。那裏巷路眾多。
他笑了,是的,我還記得那裏有許多點心鋪子。小時最遐想的就是吃遍那裏的點心。
慧暖慘淡地笑著,不,我隻記得巷口有惡犬,總害我心慌,不敢回家。
他爽朗地笑了起來,程小姐小時原來還怕狗。
孟太太走過來。
他的笑容霎時收斂。接過孟太太手中的拉杆箱,他對慧暖稍一頷首,轉身先行離去。
慧暖望著他的背影,心裏是說不出的哀傷。
孟太太拉住她的手,說,程小姐真是一個細心的人。
慧暖苦笑,您不用這樣。
不,孟太太突然很堅決地搖頭,程小姐,有些話,該說的時候就一定要說,莫要等著等著,等到別人不想聽時再說出口,那就晚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請你一定接受。
是在說慧暖嗎?她應該在可凡離開前的那天告訴他,她是喜歡他的。
可她天真地以為,可凡是應該知道的。可凡應該知道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原來是喜歡他的。
慧暖要求的並不是與他長相廝守。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她隻是希望,可凡可以知道,知道有個叫做慧暖的女子,喜歡過他,掛念著他。
但是她遲遲沒有說出口。他直到離開了,也不知道。
於是,直到他們再相遇,他已忘記,他的少年時代有過那樣一個叫做慧暖的小朋友,與他一同在夕陽下回家。
慧暖撥通巫一陽的電話。
她說,巫一陽,我剛剛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情。我很後悔。
巫一陽笑了,說小女生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慧暖看著晨曦下波光粼粼的海麵,說,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我。
清晨的陽光柔和,海風輕拂著臉頰。
巫一陽在電話那邊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說,小暖,你要知道,我還是要做許多準備的,現在,我的心理並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但是,我以為,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又何必***多說呢?
慧暖感覺到風吹散淚滴的冰涼。
她深吸了一口氣。
慧暖說,今天我學到一個很好的道理。是孟太太教給我的。她說,有些話,該說的時候就一定要說,莫要等著等著,等到別人不想聽時再說出口,那就晚了。
說完,她緩緩掛斷電話。
有些事情真是想不明白。你看我們擦肩而過擦得肩膀都破了,可還是沒有結局。是為了什麼,有人情願後悔終生也不願意把喜歡這兩個字說出口?一定要這樣含蓄才夠成熟莊重?還是,這樣要求他人是真的太貪心了?
上天對待慧暖真是不好。慧暖喜歡的人,說她不曾袒露心跡,所以,他理直氣壯地忘了她;而喜歡慧暖的人,卻遲遲不願袒露心跡,為此,慧暖卻又忘不了他。
慧暖在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正是第二年的春天。
春暖花開。
她在遠方的城市收到巫一陽的短信。他問她過得如何。
她說,很好,你呢?
他說,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言語裏是滿滿的惆悵。
但還是不願意說明白。
慧暖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麼。或許他沒有看到慧暖在多年後遭遇可凡的結局。如果他看到,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告訴慧暖,他是喜歡她的?再或許,慧暖也是錯的,既然他這樣躲閃,她就應該主動,而不是巴巴地等待他開口,等得心都蒼老了。
但是,慧暖想,或許,這一切都隻是自己的胡亂猜想而已。
這樣想著,慧暖換了一張新的號碼卡。
並且,特地沒有告訴巫一陽。慧暖知道,漸漸地,漸漸地,他會跟可凡一樣,就這樣淡忘了。隻有她,程惠暖,會執拗地牢牢記住這一切的點點滴滴。
原來這隻是一場很普遍的愛情角力,他踟躕,而她執著。對峙了許久後發現,除了在回憶裏留下無限歎息,這場角力永遠沒有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