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賀靈珊走了很久,宋遠棠才麻木起身。他雙腿坐得發麻,身體僵硬,手腳冰冷,顫顫巍巍去收拾桌上的茶具。
一個沒拿穩,茶杯從手間滑落,沒喝完的茶水灑在了桌子上,茶杯滾了幾下,落在地板上碎裂。
這時他自己才覺察自己的手是顫抖的,不僅是手,整個身子都是微微顫抖著的。說不清楚是難過、震驚,還是生氣、後悔,各種情緒與遲來的真相在他身體裏交織,在用力拚命撕扯著他。
最終他還是沒能移動一步,重新坐回沙發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好冷。
他們的家是溫暖的,他從未覺得這麼冷過。
寒冷仿佛穿透了身軀,直入他的心髒,冷得他心都被凍住,再輕輕一敲便零碎滿地,就如地麵上碎掉的杯子。
記憶中,這樣冷的時候隻有兩次。一次是前兩年發高燒燒到三十九度多,他抱著被子怎麼也捂不暖;一次是高二賀尹遲失約的暑假,他在那個小亭子下等著,雨水灌進他的鞋子,淋濕他全身,也是這樣的冷。
他心裏不是沒有怪過賀尹遲,怪他當時沒來,又怪他後來不見蹤影。可直到今天他才了解真相,或許他最該怪罪的人,是自己。
宋遠棠終於想清楚,當時賀尹遲跟自己說他母親的時候,在腦海裏閃過的一絲想要捕捉又沒能捕捉到的念頭是什麼。
當時賀尹遲說高中時候他就跟家裏出櫃了,現在想起來,應該是被迫出櫃。而高中時候,能讓他這樣轟轟烈烈愛過的同性,隻有一個。
宋遠棠早該想到,賀母的病情跟自己有著莫大的幹係,不過他想不到的事,這裏麵還涉及到了自己母親。
他跟宋曉儷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係過了,從上次他搬出來,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身上的這股子倔勁兒就是在宋曉儷身上遺傳下來的,母子兩個骨子裏都好強,誰也不想先低頭認錯,即使對方是自己的至親。
但今天宋遠棠必須要回去一趟,他要問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想著,瑟縮著從沙發上起身,卻忘了腳底還有玻璃渣子,險些踩進腳裏,不然賀尹遲不在,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搬出來以後本想著可以自立自強,事實卻是被賀尹遲養得生活能力更差了。
“別亂動。”他總是那樣嚴肅又疼惜地溫柔嗬斥。
想到這裏,想到那個人,宋遠棠的嘴角不自禁微微揚起,又很快沉下去。
他是天生的悲觀主義者,雖然一切都還沒發生,他卻已經預想到了他們最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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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沒吃幾口的緣故,冷風灌得宋遠棠胃有些不舒服。他走在街上,看路過的櫥窗全部都是張燈結彩的,玻璃上貼著聖誕老人,門口放著小型的聖誕樹,才驚覺馬上就要到聖誕節。
除了傳統的幾個節日,其他節日他很少過,也就沒有這個概念。
從賀尹遲這裏回宋曉儷那裏,距離不算近,不過地鐵要走兩個路口,宋遠棠被風吹得臉通紅,鼻尖也是凍紅的,貪圖省事就坐了公交回去。
他心裏著急,每走一步都在走向真相,讓他迫不及待。結果路況不好,一個多小時才到家。
他有點忐忑,也有點迷茫,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最終他沒有用鑰匙開門,而是按響了門鈴,像個來做客的外人。
按了好幾次,宋曉儷才慢吞吞從裏麵開門,看見宋遠棠一愣。
“你回來幹什麼?”她不一定還在生宋遠棠的氣,可一看見宋遠棠,窩在心裏的火又竄了上來。
宋遠棠說,“拿點東西。”
宋曉儷讓開了路,轉身要回自己房間,把桌子上的東西一並帶走,好像是一袋子瓶瓶罐罐的藥。
“媽,你生病了?”宋遠棠皺起眉,擔心地問。
宋曉儷沒回頭看他,發出一聲不愉快的哼聲,略帶嘲諷地說,“還知道關心你媽啊?”
宋遠棠沒接氣,低頭陷入沉默,或許還有自責。
宋曉儷看他這副樣子,態度稍稍放好了不少,“別大驚小怪的,我能生什麼病,都是保健品。”
到底是年紀大了,身上的部位器官像機械零件,總有生鏽損壞的時候。宋遠棠不放心,一時忘了自己回來的目的,說,“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做什麼檢查?!”宋曉儷斥責他,“麻煩又花錢!”
宋遠棠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提著一袋子保健品回了房間。
宋遠棠這才想起回來的正事,一時也沒辦法說出口。
他去自己房間翻找東西,房間空空蕩蕩,積了薄薄一層灰塵,顯得更冷了。其實沒什麼好帶的,因為很快他又要從賀尹遲那裏搬走,去下一個地方。
等他出來的時候宋曉儷正好也出來了,兩人僵持了幾秒鍾,宋曉儷才問他留不留下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