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道蘇仁這麼平靜的接受了皇上對自己的處置, 乃是手裏正預備著後招,哪知他直接收拾東西抬腳就走,就如同早就想要撂挑子走人一般。
從前他的固定行程乃是半日在宮內,半日去東廠。如今宮內的半日省下了,也沒打算花更多的心思在東廠那頭,反而每日都到了晌午便回了府,運氣好時還能趕上同他夫人一起用個午膳。
這樣的閑散日子持續了半個月,陳青鸞終於忍不住好奇道:“你真就打算這樣提前養老了?”
蘇仁笑眯眯地加起一塊鬆鼠桂魚送入口中,享受完了美食道:“你還真別說, 這樣的神仙日子過久了,怕是要上癮。來日若為夫真要提前告老還鄉,你覺著如何?”
陳青鸞瞥了他一眼道:“告老還鄉?隱匿出逃還差不多。你若真有這個打算, 不若還放我去經商,我保管一年之內把你這些田產宅院之類的, 統統換成現銀藏到海外去。到時候就算真有人來抄家咱們也不怕的,隻要人能逃得出去, 等上了船,整條商道全是你說了算。”
她初時還不過是開玩笑,後來越說越起勁,筷子也放下了,眉飛色舞地描繪起未來的景象來, 就如同這一切已經近在眼前一般。
蘇仁眸中迎著她的笑顏,竟突然回憶起二人初見那一日,那時候她也是笑著, 隻是果然不論有再好的演技,能雕琢出毫無破綻地神情來,然而還是比不上切實的歡喜。
他一邊安靜地吃飯一邊聽著陳青鸞的規劃暢想,直到她已經開始設想著回頭賺來的錢財要捐一些去建醫館學堂之類的時候,才悠悠地開口道:“沒想到夫人原來早就安排的這般好了,倒是我還一直貪圖權勢不舍得撒手,浪費了你這經商的奇才。”
陳青鸞這才察覺自己方才實在有些激動,訕訕地拿起筷子,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蘇仁卻並不想結束這個話題,他道:“我可是說認真的,回頭若是本督沒有失勢,便推舉你做個皇商如何?”
陳青鸞吃了一驚道:“大楚可沒有封女子做皇商的先例罷?”
蘇仁唇角微微上揚,笑道:“那有如何,從前也沒有太監的女人被封了誥命,可皇上下旨時又有誰說什麼了?你本就該名留青史,如今跟我綁在一起,好名聲肯定是沒有了,不過這些什麼‘本朝獨一’的名號,倒是可以再多一點兒。”
陳青鸞抿唇笑道:“不過是些虛名而已,我也不是很在乎。”
“我知道,但還是想給你。”
這句話的後半句,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跟了我這樣的人,縱然給你再多,也補償不了那些注定失去的,所以囂張放肆又如何?
我倒是想叫那些龍子鳳孫都要見你低頭,可那並不是你所願。所以你喜歡什麼,盡管去拿盡管去做。
蘇仁這廂還氣定神閑,有些人卻是已經受不住了。蘇仁讓出了批紅大權後,那些言官紛紛同打了雞血一般彈劾閹黨官員。上頭無人罩著,這些消息少不得便要漏到皇帝那裏。
慕容鐸倒是不急,僅挑了幾個罪行極為惡劣的殺雞儆猴,一時之間平素囂張跋扈的閹黨官員各個夾起尾巴做人,生怕被人針對起來,棺材本都被挖出來數落。
而這些處置的批注被寫下時,在慕容鐸身邊侍候的,並不是新提拔上來的秉筆太監,而是儼然已經衝冠後宮的章昭儀。
墨早就已經磨好了,她低首站在一旁,狀若乖順,然而那禦筆之下所有的批注,都被她盡收眼底。
忙完了公務,章昭儀揚起嬌媚的笑臉,正要問他可願陪自己回玉藻宮歇息一會兒,卻見有慈寧宮的人來請,說是太後想請他去一同用膳。
自上一回他允了太後給慕容雲笑的賜婚,母子關係似乎略微緩和了一些,太後既然請,他這個做兒子的自然是要去的,便直接叫章昭儀自行回宮去,晚間也不必等他了。
章昭儀應了,又低身恭送慕容鐸離去,直到禦書房裏當差的小太監悄聲與她道:“娘娘,陛下已經走了,您也早些回宮歇息去罷。”
皇帝特許嬪妃來伺候時,自是與眾不同。然而其餘時候,嬪妃乃至皇後都是不可逗留在禦書房內的。這小太監雖是職責所在,但也是有些覺著她可憐,所以語氣十分柔和。
這章玉心雖是得蒙盛寵,可隻有這些近前伺候的人才知,慕容鐸對她的態度從來就沒好過,就好比剛才,勞累了人家一上午,最後連口飯都沒陪著吃,末了連句敷衍安慰的話都沒有。若非是從心裏因她的出身便嫌棄,總不至於涼薄至此。
章昭儀笑著應了,施施然離了禦書房,此時已是晌午,日頭最毒的時候,她隻覺這陽光十分刺眼,便叫宮女給自己撐起了傘,這才開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