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時耶耶給我的護身符。他很愛騎馬,這是他馬絡頭上的銅環。我七歲那一年,我和阿娘都找不到耶耶,後來阿娘也去世了。臨終前她跟我說,倘若有一天我見著耶耶,便可用這個信物與他相認。”
“你耶耶可是在長安?”
阿妮蠻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我當初來長安是被賣過來的。”
“你阿娘怎麼會走得這麼早?是生病了嗎?”
“當初我們營州整個族都破落離散了,阿娘是被奸人殺害的。”
阿妮蠻的父母與許多突厥族一樣,是在葬禮上認識的,而且是在她祖父的葬禮上。根據突厥習俗,男人死後,骨灰入棺前,要先把他的老婆們先塞進棺槨活埋掉。阿妮蠻的祖父妻妾成群,其中一位美豔沉靜,不畏死亡,被死者的兒子看上了。兩位新人在葬禮上成了親,光明正大地烝了個淫,不久生下阿妮蠻。後來,阿妮蠻一族破落離散,她父親被人追殺,連夜出逃,並承諾一定盡快回來接她們。一日晚上,有人侵入他們部落,阿妮蠻的母親把她塞在兩塊大石間。唐軍殺入母親的帳篷,很長時間沒出來。她聽見母親在裏麵從破口大罵變成哭喊,又從哭喊變成低低抽泣。待幾個時辰後,唐軍從裏麵出來,她衝進去發現母親除了衣衫襤褸,身上毫發無損。多年後,等阿妮蠻明白帳篷裏發生了什麼,她已經在酒肆賣笑為奴,母親也已經自喪其身太久了。
這還是第一次聽阿妮蠻說她的故事。羲嵐原本以為,阿妮蠻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胡人傻妞。以前她還認為,國力強盛即是王道,大唐的版塊越大越好。可跟隨哥舒翰軍隊前往潼關的路上,她想著阿妮蠻的身世,不由開始重新思索戰爭的意義。這世上真有絕對的正義與奸邪麼?就像安祿山,他是一個奸臣,但未必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權臣身處高位,急勢當頭,被逼到不得不反也是可能的。
羲嵐忽然記起她第一次見安祿山時,他掛了一個東西在胸前,於是對身側騎馬同行的阿妮蠻道:“你耶耶的信物,可以給我看看嗎?”
阿妮蠻把用繩索係好的銅環遞給她,她翻過來看了看,果然發現上麵有老舊的跑馬圖騰。聯想玉環姐姐荔枝裏的□□,聯想阿妮蠻姓康,羲嵐隻覺得背脊很是涼爽。她依稀記得,安祿山對李隆基說過,他父親死了,他不曾娶親。她與邢逸疏還討論過,對一個早過了適婚年齡的突厥男子來說,安祿山參加過葬禮卻未婚有些奇怪。
到了軍營中,羲嵐要來了筆墨,在紙上繪出了安祿山的肖像,問阿妮蠻:“這人你可認識?”
阿妮蠻驚呼一聲:“這不是我耶耶嗎?!”
“你耶耶可是叫康軋犖山?”
“小娘子……居然識得我耶耶?”
事情真如羲嵐所料。這不是一場權力爭奪戰,而是一場血親冤仇戰。安祿山起反意並非言不由衷,開元年間逃離突厥後,他便打算讓軋犖山消失,從此冒姓安。他不讓楊玉環懷孕,不是因為他有什麼私欲,而是因為他丟了最愛的女人和女兒,也見不得李隆基和心愛女人開花結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那麼沒節製的大胖子,居然如此心思縝密,城府深沉。羲嵐開始覺得,這仗比她想的要難打。
她向阿妮蠻隱瞞了事實,隻說以前曾經見過阿妮蠻的父親,等戰亂平息,他們會帶她去尋父。她低估了阿妮蠻渴求見親人的衝動。阿妮蠻偷走了她的畫,很快從軍中打聽到,這人畫像上的人是叛軍首領安祿山。阿妮蠻說要到敵軍裏尋找安祿山,勸他停戰,但羲嵐和河泰都覺得這樣有點缺心眼,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她勸住。
潼關是個易守難攻的險地,戰柵連雲高,飛鳥不能越,道路狹窄得隻容一輛車通過,連揮動長兵器都甚是困難,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進駐此地,哥舒翰加重城防,堅固自守。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囂張挑釁,哥舒翰也始終保持當個沒嘴的葫蘆。安祿山隨即派兒子安慶緒上前攻打,被哥舒翰軍隊輕而易舉擊退。於是,安祿山主力叛軍徘徊在關外止步不前,足足五個月。
五月初,哥舒翰接到敵軍情報,說兵不滿四千人,皆羸弱病殘,疲憊不堪。看這情況,叛軍似乎被他們的防禦戰拖垮了。他在高崖要處來回徘徊,見潼關外的桃林都開了花,夾著黃河古津,絢爛千樹萬樹,心中卻隱隱不安。這時,有個姑娘在身後說道:“隻恐有詐,元帥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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