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中有平素不大交往的,朋友裏也有很少聯絡的,在李鼎繁死去的那一段日子裏,他們沒在我腦海當中掀起怎樣值得留戀的往事。正如李鼎繁也曾親曆自己曾經的同事、朋友的死去,他們是那樣渴望生命得以延續,掙紮著耗盡自己最後一口氣,損害家人健康,甚至累積親人債台高築,撒手人寰得固然原知萬事空,而活著的倒不如死去的幹淨些。廠區家屬院門口公告欄時不時貼出一張卜告,說某某、某某某因病醫治無效死亡,圍觀者表情不一,或說“想不到”,或說“原來是他呀”,說到底就是那命!
李鼎繁謝絕所有的邀請和工作,關起門來發呆、神遊,往昔,憑一身氣力和些許智慧,抓刨些養家糊口的鈔票,不求多大富貴,不求多大聲名,再說,富貴與聲名當真不是鼎繁這樣的人可以求來的,認清自己很難,認清了自己卻不能正視更難。好在妻斷然不是追求虛榮、奢慕浮華之人,十來年相濡以沫,省吃儉用、精打細算,妻推動著一個家一步步走向繁榮。鼎繁何嚐不知道妻作為女人,用超乎自己承受範圍之內的毅力和信心攻克女人對錢財、名利的景仰,硬生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李鼎繁卻無以為報!兒子臥室牆壁上除了貼著兒子各種獎狀外,還有妻要求他寫的“知恥識勇”四個字,用來勉勵兒子,一時間竟有餘音繞梁之。
正當李鼎繁思緒萬千的時候,叮咚叮咚的門鈴聲著實把他嚇了一跳,有個聲音甜甜地傳了進來:“李鼎繁在家嗎?”
李鼎繁聽不出來者是誰,既然能叫出他的名字,想來必定認識,便回應道:“來了。”
打開門,兩個女人提著許多東西,其中一位是公司工會辦事員李霞,另一位不認識,招呼他們進屋,李霞倒也不客氣,將東西往餐桌上一放,對同來的那位說“坐坐坐”,突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哈哈一笑,說:“小李,你還不認識她吧?今年剛分來的大學生,小王,王靜。”
王靜淡淡一笑,略有些羞澀,麵頰紅了起來。李鼎繁對他點點頭,示意坐吧。
李霞拍拍王靜肩膀,甩著下巴指向李鼎繁,“小王,這就是那位,公司忒會寫詩的,才子呢!”
李鼎繁本想謙虛謙虛,才子要是輪到我,天下怕沒有文盲了,可轉念一想沒那個必要。
招呼她們落座,李鼎繁拿出兩個一次性紙杯,李阿姨眼睛骨碌碌轉過不停,上下左右前前後後東瞧西望,“我倆不代表公司,自行來看看你,祝你早日康複。”
看見李鼎繁往杯子裏放茶葉,李霞忙說,“噢,小李,我喝白開水。”
王靜也附和道:“我也要白開水。”
遞給她們白開水,李鼎繁誠懇地表示自己的感謝之情,“讓你們費心了,對李姨和小王的到來,我感激涕零。”
李霞收回部分目光,說:“哎喲,小李,快別這麼說,你爸跟我們都是老同事了,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他,無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對了,這房子多少錢?”
李鼎繁說:“三千多一平方。”
“這麼便宜,現在恐怕要六七千了。”
王靜始終一言不發,除了偶爾笑笑,抿兩口水;李鼎繁也實在不願多說什麼,李姨東扯葫蘆西扯瓜,說不完的話,稍微安靜下來,牆上掛鍾滴答滴答聲音一清二楚。
李霞看了看鍾表,站立起來,順勢拉過王靜的手:“小李,不打攪你休息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吱一聲啊。你家裝修得真不錯!”
開門送走了她們兩人,鼎繁發現自己家裝修得還真不錯,隻不過時間久了,牆皮黯淡,兼因小孩子塗鴉的“大作”、粘帖的卡通圖片點綴得隨處可見,別說,這樣到別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