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複活(1 / 2)

李鼎繁訇然一下竄到護士麵前,聲色俱厲地吼到:“我靠你老母,老子還沒死,你這個臭娘們想幹啥?”

可這個臭娘們置若罔聞,扭動開著岔的白大褂巔巴巔巴開門出去了。李鼎繁沒能及時阻止她興高采烈翹起的屁股,便隻能當一個看客。父母和妻子可能尚存有的一線奇跡在此刻煙消雲散,接受死亡成了當務之急,急的淚水,急的暈旋,醫院過道蓬蓬隆隆、咚咚叮叮預示著手推車的來臨。不行!我不能這樣下去,當我徹底變成了一縷清煙,後悔就來不及了。麵對緊張而又無助的家人,李鼎繁毅然決然地說:隻能自我拯救。

李鼎繁一定要讓那翹屁股的娘們知道老子還活著,太平間不是我的歸宿,至少現在不是。

趕集似的,人黑壓壓洶湧而來。那些生平首次目睹屍體轉運全過程的人們,打聽死者姓甚名誰,年方幾何。李鼎繁反倒不著急了,自己也沒曾看到這樣的景象,欣賞一次自己給自己送終的過程,其樂無窮。

有人問要淨身麼?有人說骨灰盒要多大?有人不耐煩地嚷嚷“讓讓,讓讓”。他們七手八腳忙亂起來。

兒子一聲大吼:“你們不是人!我爸爸沒有死,沒死,沒有死,你們都是壞人……”。李鼎繁從沒發現兒子哭起來那麼難看,整個的麵部肌肉徹底改變了他原本稚氣的臉,十足地拚湊而成的。妻和他的父母從兩側挾持兒子似的,可兒子使出吃奶般的勁頭拚命向下墜,聲嘶力竭。屋子裏活人很多,他們因各自責任和義務為一具肉體展開熱烈而激烈的討論,最大程度為自己將得利益合理並優先化,而李鼎繁,顯然是投入到了一場情景劇的深處了,幾乎忘了那屍體就是他自個兒,屍之不存,魂將焉乎?

在最危險的時候,李鼎繁冒著密匝眾人的前擠後擁,像一個紅通通的大印蓋在了機要文書之上,從頭頂處的罅隙間以一陣煙的形式,將自己的魂魄注入到自己的肉體。隨即“啊”了一聲。

凝固!

凝固!

凝固!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也不知道究竟多少秒,李鼎繁的腦袋鑽了出來,沒有了輕盈的曼妙飄搖,變得實實在了。身上的不祥白單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掀開白布單子,下床尋找鞋子並甕聲甕氣地說:“勞駕。”邊說邊邁向洗手間。

妻和兒子像兩隻長臂猿,突然瞄準李鼎繁這顆天外墜落的果子,伸張雙手精準地緊緊抱著。進了洗手間,兒子格外開心,小嘴吧噠吧噠:“爸爸沒死,爸爸沒死。”李鼎繁詫異,費力地小解,渾身一個顫栗,最後,用額頭擂向兒子的臉蛋,“臭小子。”李鼎繁的妻子看著李鼎繁拋物線尿液砸到馬桶上,心裏喝了蜜似的。

接下來的日子,李鼎繁成了名人。也不知道那些報道是如何添油加醋,說李鼎繁死而複生,並大力鼓吹醫護人員不惜一切代價和憑借高超的醫療水平,挽救了一個家庭。照相的,訪問的,李鼎繁以身體虛弱為由,婉言謝絕了各路人馬的獵奇。

醫院成了熱點,李鼎繁成了焦點,都是轉瞬的事,想想自己辛辛苦苦若幹年,卻因這樣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緣,成就了自己“必有後福”的支撐。出院時,李鼎繁一半的肉體似乎還留在重症室,讓醫生折騰,另一半在方圓幾十裏的地界內被當作接力棒流傳,李鼎繁隻是一個空心的軀殼,等待填塞一些別樣的東西。

回到家,久違了的愜意舒心襲湧而來。一家人為著他的起死回生直把天老爺感謝得豔陽高照,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廠裏同事、朋友們知道李鼎繁尚未被閻王招去,反而名人般受到關注,便三三兩兩上家裏來看望,各種花籃及保健品始終讓他覺得透露出醫院淡淡的藥水味,莫名地有種厭煩之情,李鼎繁想:狗日的巴不得送花圈吧?然而笑臉必不可少,其實,人也怪可憐,一些皮肉和骨頭散在路邊,同豬呀狗的沒什麼差別,就那麼些小不拉唧的細啊胞啊怪模怪樣的神啊經啊東搭一下、西靠一下,卻構成了個性鮮明、思想迥異的人,甚至前後幾秒之間可以判若兩人,這不得不說是造物主的偉大,不能不說是人類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