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乃晟到底傻乎乎的、不能自製地替劉誌毅償還了欠吳琴的債。他離婚了。他本來明白孩子太小,還不大懂得離婚的真正意義,可為了安慰自己,他硬裝作很尊重孩子的意見。孩子對父母離不離婚表示無所謂。宮乃晟問緊了,孩子甚至不好意思地說:“你讓我說實話嗎?”宮乃晟緊張地點點頭。孩子小大人似地說:“離開也行,要不你和我媽老吵架。”
十幾年來,孩子已經習慣了和母親單獨在一起。母親對他是好是壞,他無從比較,以為天下母親都如此。他還沒有智力和習慣評判母親的是非。他隻習慣於聽從。
宮乃晟反過來又為自己辯解:我這一輩子幾乎全在外地、也必須在外地工作,即使不離婚也不能在孩子身邊,等到退休回家,孩子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不但不需要我,甚至會視我為負擔了,可是我得到的呢?是一個我真正喜歡的女人。
又一年過去,鬧德海的工程完工了。1995年宮乃晟和吳琴回到鞍山老家租房生活。
宮乃晟和吳琴同居以後,生活漸漸地起了麻煩。首先是單位不景氣,工人們開始放長假。宮乃晟屬於機關人員,沒有放假,但連續八個月分文未進,債台高築。
生活不再浪漫,現實困難接踵而來。每天的柴米油鹽、瑣瑣碎碎,已經使他們焦頭爛額。宮乃晟這才發現,愛情是個很奢侈的東西,不是貧窮所能喂養的。離婚隻是公子哥兒、款們、腕們的專利。
宮乃晟開始想兒子了。宮乃晟後悔當初將兒子的生活費一次性地交給妻子。妻子不再需要他了。宮乃晟離家時就帶了一個塑料臉盆和牙具,比曆次到外地施工所帶的行李都簡單。需要什麼,他還以為可以隨時回去取呢。一次,大雪之後天氣奇寒,隻穿一條陳舊毛褲的宮乃晟雙腿打顫,想起自己還有一條人造棉的滌綸褲,便輕車熟路地回趙誌家去取。趙誌勉強開門,見他兩手空空,本來就如深秋原野般的臉上又掛了一層霜。宮乃晟說明來意。她冷冷地問:“往年你都不穿棉褲,今年為什麼非要穿?”宮乃晟有一百個理由回答這個問題,但他感到十分心寒,突然發起脾氣來:“我本來隻想取這條棉褲,它隻值二十元錢。現在我還要那件值二百元錢的羽絨服。這些都是我隨身穿的衣服,任何婚姻法都無權不讓我帶走。”趙誌有些慌亂,因為兒子已經長高了,能夠揀父親的衣服穿了,忙說:“那件羽絨服兒子正穿呢。”趙誌是知道宮乃晟愛兒子的,隻要宮一提出拿走什麼本屬個人的東西,趙誌都要搬出兒子。宮已感冒發燒,情緒急躁:“你別老拿兒子作借口。我怎麼沒見過他穿這件衣服?”趙誌立刻將在餐廳裏做作業的兒子叫過來:“你對他說,你要穿這件衣服。”宮太了解兒子了,要叫兒子自己說出來他要什麼特別困難。兒子果然窘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趙誌一臉嚴肅:“說,你要。”宮憐憫地看著兒子,憤怒的火苗在心裏燃燒著。兒子推了推小眼鏡,嘴嚅動了一下,為難極了。“說,要!”趙誌再次提醒兒子,聲音並不高,但那臉的冷酷,宮至死也沒忘記。火苗忽拉一下子變成大火。宮乃晟狂怒地連棉褲帶羽絨服一塊抱起來,欲奪門而走。這時他聽到一個顫抖的聲音:“爸,我要。”宮乃晟回頭,看兒子並沒有哭,但遠比哭更難看。兒子長大了,自尊心越來越強,要他違背自己的意誌是十分艱難的。宮乃晟事後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是,兒子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提出的要求,被他那已不能自已的憤怒所淹沒。情緒的慣性帶動著他的身體抱著衣服走出家門。趙誌追出樓外,宮乃晟仍沒有留步。至此,趙誌家的大門再也不為他打開。他到學校看了幾次孩子。趙誌托人帶出話來:每次宮看孩子,孩子都要一夜睡不著覺。嚇得宮連學校也不敢去了。後來,他才得知,那次他拿走羽絨服後,兒子第二天上學竟然隻穿著一件他姨父送給他的人造革夾克,宮留下的工作服棉襖等任何一件衣服都會比它禦寒。要誌氣的趙誌,要兒子永遠不要穿父親的任何衣物了。兒子那天還真的感冒了,並且住了院,同病房的孩子都有父親來探望,一少年不知好歹地問他:“怎麼沒看見你爸來看你?”孩子將被蒙在頭上哭了。他開始想父親了,但無論如何是不敢對母親說的。趙誌也不知是吝嗇錢財或真的無知,隻打了三天青黴素,見孩子病情好轉立刻出院,給孩子留下一遇風吹草動扁桃腺就發炎的後遺症。趙誌雖心疼兒子但更加痛恨宮乃晟,曾冷冰冰地對妹妹說:“也好,讓明亮永遠記住這個如蠍似狼的父親!”於是,三九天宮乃晟硬從親生兒子身上扒棉襖的故事便在老鄰居中間傳播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