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7日是個敏感的日子。

首先,這一天是宮乃晟和吳琴租住這所房子一年整。房租是“上打租”。如續租,從這一天起就須交下一年的房租,而且隨行就市漲價;如不租,這一天就得把房子倒出來。租還是不租,須提前通知房東,房東好有時間找新房客。他們已告訴房東再續租半年,估計房東今天會來取錢。其次,房子是公房,按和房東的協議,每月公家收的房租由房客出。今天又是房管部門收房費的日子。第三,他們租的房子是一個單元住三家,三家共用一廚一廁的蘇聯式老樓。今天是星期日,另外的兩家人都不上班。如果趕上兩撥收房錢的來了,他們交不出,會被那兩家恥笑。吳琴和兩家關係處得不好。她不願收拾廁所。那兩家都有孩子,他們沒孩子,她認為不應該由她收拾廁所。其中一家做盒飯生意,每天上午冷拚熱炒鋪了廚房一地,吳琴連門都進不去,她有意見。

早晨六點鍾,吳琴就把宮乃晟踹醒。宮乃晟每天還得到公司點卯,掛著星期天睡個懶覺。他迷迷登登地醒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直瞪瞪地望著吳琴。

宮乃晟反應過來了,知道他該做什麼了,趕緊穿衣服。

晚了,有人敲門。他們三家共用的大門從來不上鎖,連插銷都沒有。

吳琴無力地歎息一聲,眼睛裏差點湧出淚水。宮乃晟小聲罵了幾句,剛要叫喊外麵的人等一會兒,吳琴忙用手勢製止了他。兩人屏住呼吸。門敲得越來執拗了。

宮乃晟覺得再假裝家裏沒人是不行了,越晚越被動。可是吳琴那絕望的表情裏仍懷著一線希望,呲牙咧嘴地朝他擺手。外麵那位仿佛有特異功能,視線能透過門板,已經看見了他們的尷尬,門越敲越響,並且開始假裝自言自語,其實是提醒屋裏的人:“有人哪,鞋在外頭呢。”

宮乃晟不得不挺橫地大聲問:“誰?幹什麼?”房東報了姓名。宮乃晟找台階:“等一會兒,還沒起來呢。”吳琴趕緊披一件隻能在屋裏穿的小褂,套上裙子。宮乃晟則隻穿著褲衩去開門。他覺得自己和妻子這樣一副衣冠不整的樣子,會使來者少逗留一會兒。他熱情的幾乎是從門縫裏硬把那人拽進屋的,生怕他站在門口就說明來意。他瞅見兩家的四個大人都在廚房豎著耳朵假裝一本正經地忙活呢。他趕緊關門。

假意讓座、讓煙,還問喝不喝茶。房東五十來歲,邋裏邋遢,精瘦,第一眼就溜到偎在床上的吳琴身上。看來,他還是在盡量控製自己,不讓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輕綃難以遮蓋的地方。“我知道你的來意。”宮乃晟平靜地先替對方把話說了,免得來人聲高。他知道,門外肯定站著人。他們兩家是老鄰居,關係很好。

房東要說話,宮乃晟不給他機會:“按理說就幾千塊錢,一個普通家庭也時常預備著的。可不巧,昨晚上一個朋友在牌桌上輸光了,想翻本,就近跑我這來。我要說我明天等著用,那就像是托詞,顯得太不夠意思。本打算一會兒去銀行取錢,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宮乃晟說話的聲音較低,房東已猜出。房東解釋:“你知道我是倒動房的,房市就星期天開市,我掛著早點到你這辦完事兒,去房市還跟趟兒。”

宮乃晟知道他誠心堵自己,但不能辯解:“你今天下午再來一趟吧,或者我給你送房市去。”

可房東還沒看夠吳琴。吳琴後悔穿這件小褂了,它沒領沒袖,如同一個坎肩,又短又瘦,從崩開的紐扣縫裏可見裏麵半透明的乳罩。她坐在床上,如挺身,就露肚皮;如彎腰,就露腰板子。裙子也短,她甚至已感到自己光滑的腿肚子叫房東的目光蹭得直癢癢。她更不能下地站著,那裸露一圈的腰會叫房東更滿意。

房東開始反複嘮叨自己夠寬容的,別人都提前收錢,日子隻不過從今天算罷了。隻要宮乃晟一露出不耐煩,他便加大聲音。

宮乃晟幾次都想不客氣了:這一天不還沒結束嗎?我欠你什麼人情?可對方高聲威嚇的戰術十分管用。這該死的三家一廚!他扔給吳琴一條被單兒,甚至說了句:“大哥也不是外人,你沒睡好就再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