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琴高度腐爛的屍體被從尚未打樁的水塘裏撈了出來。

死刑的判決很快下來了,宮乃晟服判。

執行的時候已是初冬。

那天,天氣惡劣,先雨後雪。大片的雪花在空中相互粘附成團,砸在半融半凍的地麵上,叭嘰叭嘰直響。帶有前後加力的警車吃力地劃開厚厚的、半透明的雪被,向郊外的刑場駛去。

宮乃晟家東邊的馬路是警車必經之路。當警車經過他家附近時,宮乃晟拚命睜大空洞的眼睛,隔著裝有鐵欄的車窗,向路東的一根水泥電杆下張望。那是他兒子在向路人要錢時經常佇立的地方。

“停車!停車!”宮乃晟狂叫,“下雪啦,我兒子還站在那個地方,我要讓他回家去!”

押車的獄警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窗外迷蒙一片,別說那根電杆底下,就是整條人行道上也不見一個人影,便知道他的神經已經崩潰,眼前出現了幻像。這是犯人在臨刑前常有的事。有的犯人就在槍響之前,臉上突然露出微笑,因為他清楚的看見一名古代的信使,騎著快馬,高舉令牌,一路狂奔,大喊“刀下留人!”

獄警們沒有理會宮乃晟,對於一個即將踏上死亡之路的人,他們是較為寬容的。

宮乃晟在狂喊一陣後,漸漸平息,像是有些明白過來,自言自語:“是的,這時候是不能停車的,我不能太過份了。”

幾乎每個城市的刑場都挨著墓地。這座城市也不例外。刑場北麵朝陽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墳包幾乎壓摞兒。林立的墓碑像累累的白骨。

宮乃晟被兩個獄警拽下車,拖向一個淺坑。在坑邊,他不肯跪,掙紮。這是比較少有的事。兩名按著他肩的獄警之一大聲地向指揮員報告:“犯人說他有話要說!”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發生過,甚至還有犯人在槍響前一刻大聲喊冤,因此被拉回去重審的極端例子。

指揮員猶豫了一會兒,走過來問宮乃晟:“上車前,不是問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那時我還沒有話要說。”宮乃晟被獄警拖站起來麵對指揮員。

“那你現在要說什麼?”

“你一定要答應我,並且為我辦到。這是我最後的囑托。我感謝你於九泉。”宮乃晟的雙眼尤如回光返照,亮得可怕,指揮員似覺有無數的小箭簇在向自己射來。

“你說吧,隻要是我可以做的。”指揮員已經明白他不是要求活命。

“你們在打發我走了以後,一定再順原路回去。我兒子還站在那根電杆底下呢,你看,”他仰臉看了看漫天飄舞的大雪,“這雪下得有多大,還夾著雨,我兒子身上的衣服會濕透的。你們無論如何要把他勸回家。告訴他,這樣的天氣行人很少,要不到幾個錢的。你答應我嗎?”他的臉上滿是雪水,看不出有無眼淚。

“我答應你。”指揮員說。

宮乃晟無限感激地望了望指揮員,然後仰天長歎:“唉,我隻有到那邊去聽你信了!”他緩緩地轉過身,慢慢地跪到坑邊。

槍響了!

警車順原路駛回。盡管指揮員知道那根電杆底下絕不會有官乃最的兒子,他還是讓司機放慢速度,用目光仔細的在那個地方搜索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