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美的風景,於他卻是毫無意義的。
入了依瑪罕吉小鎮,他第一件事便是尋了間客棧,要了間最舒適的房間住下,差使小二去鎮上找個最年長最有經驗的郎中來給霜蘭兒看病。又吩咐了小二準備些熱水送來。
入了房中,他舍不得將她放在床榻上,始終抱著她,手緊緊握著她瘦弱無骨的手指,一根一根交纏著扣在一起,放不開,他也不想放開。這樣的姿勢,他聽說過的,叫做“同心扣”,十指交握,生死也不分離。
“霜霜”
低低喚了一聲,抬起她的手,他將她冰涼的手指湊至唇邊,反複親吻著,一根又一根,一遍又一遍。
正值小二請來的郎中替霜蘭兒把完脈,抬眸瞧見這繾綣卻淒然的一幕,不由歎息一聲,問道:“瞧著這位公子的服飾是從祥龍國來的麼?”
龍騰神情惘然,點點頭。
郎中又道:“瞧著這位姑娘昏迷已有好幾日,想必公子此前定然帶著她求過醫。京中、大城鎮的郎中都沒有辦法,我這沙漠中、窮鄉僻壤地方的遊醫,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恕我直言,你還是替她準備後事罷”
長歎一聲,郎中起身離開,連一早就放在桌案之上的診金都不曾拿。
房門,關闔上,獨留一室的冷寂。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準備後事還記不記得有多少人這麼同他說過了?七個郎中,還是十個?還是更多?
垂首,他的目光溫柔好似明月的清輝,靜靜望著她。終,眼角有晶瑩一閃,一滴淚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滲入懷中她細密的發間。像是為她點綴上一支美麗的珠釵。
曾經,洪州窄小的閣樓中,他也這樣靜靜瞧過她的睡顏。
彼時,窗子裏漏下一縷藍紫色的光芒,風吹進來,她的發絲拂在他的臉上,是一種微癢,仿佛一直癢到人心裏去。他記得,她的唇,在隱約透進來的光線裏,泛著蜜一樣的潤澤。
可此刻她的唇,蒼白如紙,氣息羸弱像是一縷隨時被風牽走的風箏。他想伸手去抓,卻怎麼抓不住線的那一頭。
她的笑,她的朝氣,她的堅強。
仿佛依稀還是昨天,卻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久得已經成了奢望般。
冰冷的液體蠕動在他的臉側,他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為女人流淚的,從小看慣了娘親與旁人的爭鬥,看著娘親毫不留情地奪去宮女的性命,隻因那宮女對著他的父王笑了笑。他以為,女人都是如此,為了自己的私欲,爭來奪去,無止無盡。他以為,女人不過是用來填補空虛時間的調劑品。他會對她們微笑,卻絕不會為了她們哭。
隻因,他從不認為值得。
是那夜,是因她,讓他第一次嚐到了淚水的滋味,竟是苦澀的。
還記得那夜,她依依望著他,她的眸中滿是痛色與絕望,她對他說,“你若真喜歡我,求你別救我求你了”
怎可能?他怎可能不救她
六天了,她已經整整昏迷了六天了。
心中酸楚得幾乎要被融盡,眼前她昏睡的倦容,怎也無法填滿他心中的不足與空寂。
他真的很想一直這樣凝望著她,卻突然斂去眸光。
他竟連看著她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竟是這樣懦弱,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有多麼懦弱,他究竟有多麼在意她。
六天,六個夜晚,他不敢入睡,哪怕再累睡著也隻是淺眠,隻消一刻他便會驚醒,渾身冷汗緊張地去瞧她,當瞧見她胸口尚在起伏,當摸到她頸間尚有一絲溫度,“砰砰”直跳的心才能稍稍安定。
他害怕,他深深害怕著,怕她就這樣睡著睡著,就永遠睡下去了。
眼眶熱熱的,淚卻是冰涼,一滴一滴,落在她蒼白的唇間。
他輕輕俯身,輾轉吻住她冷冷的唇,亦是再一次嚐到了自己淚水的滋味,鹹中有苦,苦中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