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若有事,我就去陪你(2 / 3)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恨我,你為何治好我的雙眼。”

她並不抬頭,隻摘了幾朵梅花,攥在手中,“你救過我,也傷害過我。你救我的恩情,我還給你,我不想欠你。既然恩還清了,那你我之間剩下的,隻有恨。今夜正好一並清算。”

“蘭兒——”他痛聲低喊,眼底悲愴不忍睹。其實,還不如瞎一輩子,至少不用親眼經曆這麼殘忍的一幕。

她繼續,“哦,你可別多想。給你治眼,是當時接近瑞王府最好的借口,良機我怎會錯過?”頓一頓,她抬頭,直視著他湛黑的瞳仁,“再者,還有什麼能比你親眼瞧著自己走向衰敗,當不成皇帝,多少年的籌謀付之東流,來得更為痛快呢?”

她起身,紫色的衣裙旋成盛開的花朵,“你若眼疾不好,這麼精彩的戲,瞧不見豈不是可惜?”

語罷,她麵朝屏風,背朝他。纖柔的身姿隱入屏風之後,不再回顧。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是她隱身在屏風後,等待契機的時候了。

龍霄霆如鋒刃般的薄唇微微動了動,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空寂的大殿中,有極富慵懶磁性的聲音傳來。

“皇叔,別來無恙。”龍騰淡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怎能不來?凡事,總要有個結局。”龍霄霆回道。

龍騰手輕輕一揚,有白色帷幕如薄雪覆上,蓋住琴身。他起身,唇邊始終掛著清淺閑散的笑意,“那你猜,今夜結局會是什麼?對你來說,是好是壞?”

“要死的人,當然是你!”

有蒼老冷厲的聲音破空響起,一名身量迥勁之人昂首傲然邁進,一身金甲散著嶙峋光芒,是秋景華。他望向龍騰時,眸中皆是得意之色,“賢王,你若永遠待在北夷國,可享受一世安寧,可你偏偏要卷進來。我入朝為官時,你還沒出生,跟我鬥?你是不自量力。不妨告訴你,你別等了,你要等的人不會來了。眼下皇宮中皆是我的人占據,你是插翅難飛。至於皇宮外圍”停一停,他看向龍霄霆,“王爺,算時間,你大約收到我的急件後就啟程了。想來王爺您定是按照我的計劃部署兵力了。那”

語未畢,龍騰自紫色長袖中取出一封信,在手中晃了晃。他一笑置之,“不知宰相大人說的,是否是指這封信。”

秋景華一驚,目光放在龍霄霆身上。

龍霄霆搖一搖頭,“本王隻收到了母妃的信。信中母妃道是被圍困於皇宮,讓本王領兵來救。”

秋景華倒吸一口冷氣,隻覺那股子涼氣如寒冰利錐一般破開五髒六肺,那樣驚駭。他的聲音顫抖,不能自己,道:“貴妃娘娘她已然在二月初十一那天,葬身火海又怎可能書信於你?”

“什麼!”龍霄霆震驚到無以複加,“是誰?”

秋景華語滯,支支吾吾道:“還沒查出來,也許隻是意外。”

“意外?!”龍騰嗤笑一聲,他挑一挑眉,“宰相大人可是日日閑在家中,歇得頭腦遲鈍了?靈堂失火,如此詭異之事,怎可能是意外?分明有人瞧見瑞王妃神色驚慌,裙擺處有斑斑血跡,半夜匆匆離開宰相府,至今不知所蹤。這麼重要的疑點,難道宰相大人您忘了?”

語罷,龍騰側身,掩口而笑。秋景華被停職,朝中之事多有不知,他不知自己封鎖了消息。秋景華雖知曉真相,卻無處去說,連派人送達的密件也被自己攔截。而一直逃匿在外的秋可吟,聽聞端貴妃無恙返回宮中,她更是不敢輕易露麵。一切,都在自己的部署中。

龍霄霆麵上一分一分沉寂下去,隻怔在原地不動。

秋景華眼見龍騰咄咄逼人,他眸中凝起一縷寒光,冷冷道:“賢王!事到如今,你已如秋後的螞蚱,沒幾日奔頭了。你意欲逼宮謀反,你在龍脊山中所調的兵力已被我盡數扣下。哈哈,這便是你逼宮謀反最好的證據。”

龍騰輕嗤一聲,“你是指庭瀾調動的軍隊?嗬嗬,真看不出來,宰相大人倒是能大義滅親。助我逼宮謀反,庭瀾他可是五馬分屍的死罪。虎毒不食子!你倒是肯,就這麼一個兒子。”

秋景華露出猙獰的神情,“那個忤逆子!我不滅他,自有天滅,我秋景華忠於朝廷,忠於皇上多年,今日就要掃除你和他這些個叛黨!”

龍騰翩然起身,冰涼如玉的酒盞在手,有瓊漿緩緩注入杯中。他端起,飲了一口,剩下的則是緩緩澆在秋景華身前空地之上,含笑將空空如也的杯底亮與秋景華看。

秋景華雙目瞪若銅鈴,“祭祀死者才用酒澆地,你什麼意思?”

龍騰依舊含了一縷笑意,伸手向他身後指了指,“宰相大人,今日要死的自然是你。說本王逼宮謀反,可是要有證據的。本王今夜不過是伴著佳人,彈琴起舞,好不愜意,眾人所見,何來謀反逼宮之說?!倒是你,你瞧瞧瑞王身後,還有門外守著的,皆是他帶來的人。本王瞧著,這想逼宮的人,恐怕是你們罷。”說罷,他輕輕一哼。心中驟冷,好一個秋景華,想奪江山,還想落個名正言順,想誣陷他逼宮謀反。做夢!

秋景華抹一抹額頭冷汗,他向身後望了望,果然是龍霄霆的錦衛將大殿門前圍得水泄不通。其實,他書信龍霄霆,隻是讓龍霄霆將錦衛駐守在皇宮之外,等他裏邊的信號再攻入皇宮。想不到龍霄霆收到了錯誤消息,竟是將錦衛盡數帶了進來。如此看來,還真是難撇清關係,真真像是瑞王逼宮謀反。

眼下,該怎麼辦?

形勢在此,已然沒有退路。進,今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奪得皇位。退,也是死路一條,還要落得個謀反的罵名。秋景華心想著,已然決定。他朝後揮一揮手,冷聲道:“賢王意欲謀反,你們還不快快上來將他擒住。”

錦衛本是聽命於龍霄霆,見秋景華發話,麵麵相覷,可見龍霄霆又不發話阻止,於是兩隊人馬小跑著闖入大殿,分列兩旁,準備隨時待命。

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時一直在屏風後的霜蘭兒已是蒙上麵紗,她悄悄走進大殿內室,片刻後才出來。

龍騰眼見龍霄霆的錦衛分立兩側,十步之內,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指一指這些兵刃,隻道:“怎麼?秋景華,你這老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瑞王,這陣仗,你還敢說自己不是逼宮謀反?!”

秋景華比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冷道:“話還不是賢王你說的,隻要你死了,誰還會知道今夜的真相。在龍脊山中被攔截的庭瀾的軍隊將是你謀反的最好證據,我大義滅親,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舍棄了,誰能想到這一切是我籌謀,哈哈哈——”

“是麼?!”龍騰淺笑,黛眉一挑,“你確定?!”

話音落下,有龍頭拐杖一步一拄,落地聲悶如驚雷。循聲望去,竟是皇帝龍嘯天拄著鎏金龍頭拐杖一步一步自內室踏出。

夜深,風吹起燭火顫動,亦是掀動著龍嘯天身上明黃色衣擺陣陣翻飛,雲紋九龍華袍,燦爛耀眼,一如既往地昭示他九五至尊的身份。可與這般神采相悖的是,皇帝龍嘯天全身皆是濃烈的藥氣,他的眉心曲折著,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蠟黃蠟黃的,似幹癟萎敗了的枯花,一派衰弱腐朽的樣子。

秋景華見龍嘯天出來,生了幾縷懼色,竟是說不出話來。

龍嘯天沉悶的聲音帶著沙啞,“朕還沒死,誰敢放肆!”

龍騰與龍霄霆一同行禮,皆是畢恭畢敬。

“父皇。”

“皇爺爺。”

霜蘭兒不動聲色,她蒙著麵紗,再度掩在屏風之後。方才便是她悄悄入了內室中,施以金針令龍嘯天醒來,正巧趕上這麼一出好戲。

龍嘯天滿麵沉痛,看向龍霄霆的眼神難掩厭棄痛心之色,“朕沒想到,你,你竟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他伸手,環指周圍的錦衛,“朕將這些錦衛交與你統率,是為了今日讓你謀反麼?”

“父皇——”龍霄霆眉心微微一動,終究沒有再說話。

秋景華鬥膽進言一句,“皇上,是有心人載害”

語未畢,已是被龍嘯天厲聲喝斷,“住口。當朕瞎了麼?有心人載害?你想指少筠麼?朕病著這些日一直是少筠從旁照顧,他若要謀反,還會被你等錦衛團團圍住麼?秋景華,你方才的話,朕都聽得清清楚楚,枉朕信任你這麼些年,當真是狼子野心,狼心狗肺。朕一定要咳咳咳咳將你碎屍萬段!”

龍嘯天連聲咳著,呼吸漸漸沉重急促,如同一擊接著一擊的鼓拍,終,一口鮮血從他喉頭湧出,盡數噴在了潔白光亮的漢白玉石地上,那血,鮮豔刺目,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父皇!”龍霄霆急喚一聲,剛要上前去扶,哪知龍嘯天一臂將他震開,那一震幾乎用盡他全部的力氣。龍霄霆被他推開極遠,踉蹌幾步方才站穩。

“滾開!朕沒有你這種兒子。”龍嘯天伸手拭去唇角鮮血。他自龍袍袖口中取出一卷聖旨。枯槁的手輕輕一抖,明黃色絹帛在龍霄霆麵前展開,聲音中飽含了萬鈞雷霆之怒,“逆子!你就這麼等不及了?朕還能活幾日?你就等不及登上皇位了?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以為朕會傳位於少筠麼?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朕一直屬意你繼承皇位,因你內斂沉穩,喜怒不行於色,能言政善用兵,江山交至你手中,朕很放心。你知不知道,當你患了眼疾看不見,朕有多痛心?可就是這樣,朕依舊屬意你當皇帝。這卷詔書,也是那時就寫下了。不錯,朕的確喜愛少筠,正因為喜愛少筠,朕不願他當皇帝。朕封他賢王,‘賢’字同‘閑’音。朕隻希望自己的皇孫能每天開心,悠閑過完下半生,不用每日批閱奏折,不用操勞邊疆國事,朕希望他有用不盡的財富,人人尊敬的頭銜,可以遊山玩水。是,朕是偏心少筠,所以朕不願他操勞。你比他更適合當皇帝。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辜負朕的期望,為什麼?”

愈說愈激動,龍嘯天鐵青的臉色泛起淒厲的酡紅,似一點如血欲泣的殘陽,猙獰恐怖。

龍霄霆微微抿唇,隻道:“父皇,對不起。”

龍騰從旁扶住龍嘯天,見龍嘯天麵色不好,紅的詭異,倒像是回光返照,他不僅有些擔心,“皇爺爺,要不要緊,有什麼話改日再說罷。來,我先扶你進去休息。”

龍嘯天伸手握住龍騰手背,搖一搖頭,又吩咐道:“你去將朕的玉璽取來,還有筆。”

龍騰知龍嘯天要當場修改詔書,他愣了愣,有片刻的遲疑。

龍嘯天隻拍了拍他的手背,“朕再不忍,再不願你受累,這江山重任也隻能壓在你肩上了。快些去拿!”

龍騰無奈,隻得去了裏間。

秋景華眼見局勢突轉,他心中急得如同熱鍋螞蟻,此舉不成,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他悄悄來到龍霄霆身邊,用力推一推他,暗示道:“王爺,管它是否名正言順。皇宮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還怕了這將要死的老頭不成。”

話音剛落,秋景華突然悶哼一聲,原是一枚翠玉戒指狠狠砸上他額頭。

龍嘯天憤怒的眼神如癡如狂,“朕真是錯看你了。這戒指乃是秋端茗昔年賞賜給宮女何玉蓮,戒指裂縫處,背麵曾經補合過。朕派人查證,切開縫隙補合處,裏邊竟是毒藥粉末,太醫驗了正是十幾年前欲毒害太子的慢性毒藥。如今,逝者皆逝,無法查證。秋景華,朕想著,你的狼子野心,竟是從十幾年前便開始了。可笑朕養虎為患,才有今日!”

秋景華似情緒爆發,他驟然狂叫起來,“是的,十幾年前,是我讓霜連成給太子下慢性毒藥。後來事情敗露,這才全部推在霜連成身上,他被貶逐出宮。可我錯了麼?我沒有錯,霄霆那時還小,他在皇宮受了多少欺辱,我這個當舅舅的不心疼麼?!要怪就怪太子,為人陰狠毒辣。一山不容二虎,不是我死,就是他死!這是生存之道,難道皇上您還不清楚麼!”

適逢龍騰取來筆和玉璽。

龍嘯天取過筆,他狠狠瞪了秋景華一眼,“天下,還輪不到你來做決斷。”展開聖旨,他起筆時,若枯槁般的手顫抖著,筆尖落下,幾下一揮,已是將繼承皇位之人改作龍騰。

隨之,龍嘯天伸手去取沉重的玉璽,想要蓋上印鑒突然,猛烈的咳嗽再度襲來,急促的呼吸像洶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襲來,龍嘯天痛苦呻吟著,他知自己氣數已盡,麵上浮起一個蒼涼的笑,向龍騰伸出顫抖著的手,艱難道:“玉璽快”

龍騰微微不忍,他遞上玉璽。

秋景華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朝龍霄霆大聲吼道,“王爺,你還等什麼?我們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等這一刻麼?隻要沒蓋上玉璽,就不作數。咱們還能指是賢王篡改詔書。王爺,別猶豫了,動手罷。快動手罷!”他連連催了兩遍,見龍霄霆始終立著不動,不免急了,忙朝身後錦衛怒吼道,“愣著做什麼?!你們都是瑞王的人,若是瑞王被指謀反,你們還有活路麼?!還不快上!”

聽至此,龍騰猛地抬頭,怒道:“秋景華!你真當本王在這裏坐以待斃麼?!不妨告訴你,本王的人,早就埋伏在各處內殿之中,就等著你露出狐狸尾巴。”

“父皇!”

此時,是龍霄霆淒厲一呼,驟然打斷了龍騰大聲的斥責。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龍嘯天扶著案幾一點一點滑下去。

赤金龍袍因他激烈的咳嗽翻湧似急潮,他掙紮著,掙紮著,努力想要去蓋上玉璽印鑒,可玉璽太沉重,他無力的手漸漸垂下去,眼看著,玉璽就要自他手中掉落地。

一抹紫色的身影驟然飛撲上去。

她牢牢按住龍嘯天本已垂下的手,玉璽,因著她的出現,終於在改動處落下了印鑒。

那一刻,龍嘯天神情中皆是釋然,垂下手,整個人滑落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