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們給楊涵介紹的姑娘形形色色,會計出納、幼師老師、護士文員,條件大多優秀,工作也穩妥,大家把楊涵看作是潛力股,配個年輕又漂亮的小姑娘,理應是天作之合。
楊涵跟著傅黎光的那幾年,旁的或許沒怎麼學會,但打太極的功夫倒是耳濡目染學了不少。都是同事,在這樣的地方又講究個先後,即便是平級,也都是工作早於楊涵幾十年的前輩,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於是介紹給楊涵的小女孩,開玩笑似的能推拒的,他都會推掉,不能推拒的,他也會都跟著見見,聊聊,過後不了了之以一句緣分不到作解釋,總比張口就無理地拒絕要好。
楊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作是同性戀,因為除了傅黎光他沒喜歡過旁人,不論男女。因此這讓楊涵感到很糾結,倒不是糾結傅黎光,他隻是糾結自己日後談婚論嫁,算不算騙了對方,如果真的騙了,又該怎麼挽回。
傅黎光對楊涵來講是一場遙遠的夢境,他在那個夢境裏所經曆的一切,現如今再想起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站在開闊的大平層朝下望去的城市夜景和灰蒙蒙的小縣城亮起的幾點星光當然不一樣,但是那裏太高了,高處不勝寒,楊涵腳不沾地,就像飄過那個城市的孤魂野鬼。而他在小縣城駐足,漸有落地生根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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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涵相親總是不成,父母也覺得難受,既怕是難堪的家境拖累了楊涵,更怕是無能的父母連累了楊涵。
其實楊涵才多大,談婚論嫁的事情還早,隻是小地方的人普遍早婚早育,楊涵讀中專職校的同學早早畢業工作,連二胎都生過了,楊涵還像個學生似的,站在一眾“公家人”的隊伍裏,看起來像個還在迎風生長的小樹苗。
父母屢次想問問楊涵相親不成是怎麼一回事,好在楊涵工作忙了起來,有了推拒搪塞的理由。先前縣政府領導再次更新換代,新領導上任,要各部門編撰整合各類文書檔案,把工作內容彙成報告,過後要專門召開全體大會,討論並確定方向。
大約是上邊給的“摘帽”任務艱巨,穩坐貧困位的縣城的發展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所以要查漏補缺,捋順關係找準方向。但這話說起來都是官場上的套話,真到了工作落實的時候,辛苦的還是楊涵這樣的年輕人。
一項一項政策條款朝前追溯,三兩年已經是容易的,十來年堆積如山的問題也不足為奇。楊涵日日挑燈夜戰,未免一趟趟往檔案館翻著麻煩,幹脆把本部門留存的檔案都借了出來。
楊涵借著工作逃避家人的追問,入夜了也還在辦公室待著,他還特地去跟領導申請了一張行軍床,就擺在辦公樓的一間空辦公室裏,索性連家也不用回了。
老舊的會議記錄翻起來耗時耗力,好在楊涵耐心好精力足,躺在行軍床上也能一頁一頁地慢慢看。
翻了很久,楊涵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唐逸榮。
唐逸榮的字筆力蒼勁,會議記錄也比先前的人做得更簡明易懂,真正做到言簡意賅,該記的一樣不少,還能寫得井井有條,可見他這人的確是個難得的才俊。
楊涵看到唐逸榮的名字,突然翻身坐了起來,脆弱的行軍床發出嘎吱一聲響。這一晚月光很好,床邊能看見高懸的月亮,楊涵福至心靈,好像明白了什麼,他回到辦公室裏按照時間,去翻閱了時任領導的名單。
沒翻多久,他看到了唐逸榮的直屬領導,姓氏是那個熟悉的傅字。
一同做過老師,而今咬牙切齒,看起來好像是比陌生人還不如的仇家,相處起來又有一種奇怪的熟悉,那些曾經讓楊涵困惑而不敢問也無從開口的問題,此刻終於被他自己發現了答案。
楊涵輕輕地放下手裏的會議記錄,站在窗邊長舒一口氣,月明星輝,什麼是屬於他的,什麼是不屬於他的,過往那些令他傷心輾轉的經曆,現如今他終於可以放下了。
並不是傅黎光的心是偏的,而是他自己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過客,隻是偶爾被賦予了幾句台詞,永遠也不是主角。
楊涵有些悵然,但最終感到解脫,他不必再囿於往事,終於能夠了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