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在風中搖曳不定,在這搖曳不定的燈光下,還站著一個人。
一襲月白的布袍緊緊裹著她豐滿結實的胴體,風吹起了她滿頭青絲,她的臉在燈光下看來竟是蒼白的,竟似比這天上的明月還慘然,她的眼睛,比這月光下的大地還憂慮。
她從外麵的黑夜寒風中走到這裏來的時候,像是已走過了千山萬水,像是連一步都走不動了。她靜靜的站在那裏,她的手在不住的顫抖。
遠處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怪嘯,是夜梟在啼叫。
她的心裏一驚,手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裏提著的銅燈掉落在地上。
她急忙俯下身去撿,可是她的手卻似不聽使喚,忙亂中弄倒了銅燈裏的油,溢出的油又被燈火引燃,將四周照亮了好大一片。
她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心都快碎了,可是她的眼淚還沒有流下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流淚的時候。
火光漸漸地變小了。她慢慢的蹲下去,就坐在地上。
她聽見麵前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可是在她耳裏聽來,卻分外的驚心動魄,每一聲都似要將她的心擊碎。
空氣中的寒意更濃,她瑟縮著終於抬起了頭。
小傷已走到她麵前,看著她就好像看著滿天的白雪在北國的天空飄飛。他也慢慢的蹲了下去,凝視著這雙明月般皎潔,大海般憂鬱的眼睛。
燈光一閃就熄了。
小傷猛然一下子抱住了她,抱得好緊,他激動得甚到已忘了抱她的理由。
飛雪似乎已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拚命的掙紮著。
小傷看不見她的眼睛,看見了也不會明白。
飛雪終於掙脫了他的擁抱。可是,又有誰知道她心裏有多麼渴望自己心愛人的擁抱?盡管她知道心愛的人擁抱她並不是因為愛她,但這擁抱,卻比天下所有因為愛而產生的擁抱不知偉大了多少。
小傷也不知道飛雪為何要拒抗他,他也不知道這拒絕實在要比這擁抱偉大千百倍。
她迷亂的雙眼在朦朧的月光下慢慢移開。風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溜走了,似乎連這無情的風都不忍打破此刻的寂靜。
小傷慢慢的縮回了他的手,就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整個人都似被凍結。
也不知過了多久,多久都不算久,他聽見飛雪在說:“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因為我已決定要走。”
小傷當然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飛雪笑了笑道:“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小傷苦笑。
她又接道:“可是我們卻欠別人的。”
小傷當然明白,不管藏龍老人和癡有病如何,無顏卻是誠心救了她們的命,若不是無顏適時發現了他們,他們現在隻怕早已落入了虎狼的肚腹。
飛雪道:“我們欠別人的就應該還。”就因為這原因,所以她要離開?
她當然不能告訴小傷,如果她不離開,小傷就隻有死。
她可以死,但小傷不能死。誰也不知道她對小傷的愛有多麼深沉。
“我們欠別人的就應該還”,所以小傷才會為了飛雪答應癡有病,才會為了飛雪答應藏龍。他雖然並不愛飛雪,卻早已被飛雪的愛所感動,這已不僅僅是因為他欠飛雪的,但是他將又如何去麵對無顏這個既可憐又可愛的醜女孩呢?
他怎麼忍得下心去傷害她?可是她又如何消受?
飛雪已經走了,很可能他們永遠再也見不上一麵了。小傷當然知道她是跟著藏龍老人走的。他木然站在那裏,看著飛雪消逝的那片黑暗,他手裏還緊緊攥著藏龍托飛雪交與他的“藏龍八刀”圖譜。
飛雪並不知道藏龍老人的用意,可是她隻能這樣做。
明月已經隱到了烏雲背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將所有的一切都吞沒。他站在黑暗中,就像一尊雕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忽然傳來了癡有病的聲音。他的聲音就像是地底的幽流,一縷縷傳到小傷耳裏。
他說:“諸葛老兒雖不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朋友,卻無疑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他歎道:“所以你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他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兌現。”
他聲音一頓,又道:“一年後,我還會來看你們的決鬥。”他拍了拍小傷的肩膀,沉聲道:“你已退無可退,你隻有贏。”
小傷抬頭看著這個垂暮的老人,哽咽道:“她在哪裏?”
“她”就是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