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口有很多平坦的草地,在其中一片廣闊的荒草地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武當山。
“你不是要去武當山嗎?怎麼躺這裏幹嘛?”奚可之長這麼大第一次出杭州,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她印象中的武當山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旅行費用很高,可能她自己也會和姚蓓蓓來這裏。
“已經看到武當山了,是吧!我的心願達成了。我媽就是在我現在躺的地方愛上我爸爸的,所以我是來重走爸媽的足跡。”師千帆躺在草叢裏說,非常地悠閑。
“這裏嗎?在這麼荒涼的水草堆裏,到處都是泥巴,應該會有蛇吧!”奚可之心裏很高興,但是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唯一一處稍微幹點的草叢被大哥哥占據了。
“以前這兒都是種大米的田,那時我爸爸采了薺菜花做花環送給我媽媽。不過那是春天,現在夏天,時間不對。”
“那就是說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咯?”奚可之腿都站酸了,她看到大哥哥陶醉地呼吸著青草的氤氳,委屈得想哭。
夏日的太陽曬得人後背發燙,橙色的蜻蜓停在水中的稗草上一動也不動,四下裏都沒有人家,到處是荒草爛泥,精心塗抹過紅色甲油的腳趾甲還沒被人注意到就已經毀了。
奚可之隻好盡量想望著——如果是春天,這裏會是鮮花滿地嗎?薺菜花會是什麼顏色的?
她順著幹的草埂子尋找那種神奇的花卉,凡是卷曲有種子的像開過花的植物她都會仔細打量一番。
師千帆終於站了起來。
穿過一片破敗無人的老村,三個人乘車去了襄陽,在襄陽租了一條江艇,順流而下。
奚可之第一次乘江艇,感覺又新奇又興奮,大呼小叫說害怕江流,躲進大哥哥的懷裏,此時的她心跳不已。
師千帆注視著江水,江水不緊不慢,緩緩流動。
在展開的太陽能帆板驅動下,江艇於徐徐的波浪上劃開一道口子,急速衝向下遊,原本可能要月餘才能入海的水花,在人類的交通工具攜帶下三天內就能到達終點。
“真的要那麼急嗎,徐長官?”師千帆問。
“當然急,最好您能早點回深圳,我的工作也容易做一些。你現在這樣到處跑,我真是很難做。”徐冰蕾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
“難做?我看這是你餘生最幸福的時間了,你好好珍惜吧。”師千帆說。
“你能教教我自戀兩個字怎麼寫嗎?”徐冰蕾覺得好笑,但還是一臉平和。總之這樣說應該也不會激起什麼矛盾。
師千帆沒有回答她,不自覺地扶著奚可之的胳膊往懷裏靠,手指上摸著了什麼。
“這裏怎麼了?”師千帆看到她右邊手臂上有一個圓點的傷。
“還不是因為那次的事!我回到家,我媽看我一晚上沒回去還花了那麼多錢,就拿煙頭燙的,說要我以後長點腦子。”奚可之閉著眼睛麵帶笑容的說,至少現在她倒在了有錢大哥哥的懷裏,他也還好沒有欺負自己。
“疼不疼?”師千帆問。
“不疼。”
“那老板娘還放你跟我出來?我可沒有逼迫她。”
“我媽也是沒辦法,我小時候,我爸媽都很疼我,我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他們會帶我去公園,買好吃的給我,那時我有很多的餅幹和彩色畫筆,我幼兒園時畫的爸爸媽媽牽著我的小手把我夾在中間的幼稚畫,我記得他們激動了很久,我爸爸還特地把它過了膠,我們一家當時充滿歡聲笑語。可是後來就不好了。”
“後來?”
“後來就變了。我爸是開出租車的,你知道,後來有了自動駕駛之後,我爸的收入就一天天少了,前幾年交通的人徹底禁止出租車司機駕駛上路之後,我爸一時想不開,開著那輛伴隨了他十幾年的車撞死了。從此我媽就隻好一個人接手了這家理發店,拚命工作來養家,你知道這種服務行業本來應該是不會受衝擊的,可是那些該死的家夥做出了刺蝟機,一開始免費推廣,隻要在模板裏選一個喜歡的發型,簡單確認後,智能剪刀就可以理出好好的發型,我媽媽的理發店也跟著被淘汰了。沒錢我讀不了大學,讀了大學也找不到工作,我媽隻想讓我早點找個男人依靠,可是我令她很失望。”奚可之像講別人家的故事一樣,好好的情緒沒有受到傷心故事的影響。
“嗯!”師千帆喉嚨有痰,咳著應了一聲,能講的話到此為止。
天黑了,江艇的自動駕駛係統降低了速度,江麵上的睡眠伴著嘩嘩的水聲像睡在媽媽哼曲陪伴的搖籃裏,女人們隔著簾子睡在裏麵,師千帆露天靠在外麵躺著。
江上沒有蚊子,後半夜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雨點擊打在兩岸整齊泛白的智能種收農業溫室的頂棚上,產生了無邊無際的背景噪音。
“龍升食品江漢站”,導航地圖顯示。
據說這塊農廠可以滿足一千萬人的飲食需求,無論天晴下雨各類蔬菜都會在溫室裏自動采摘、脫水、裝盒、打標、通過碼頭和鐵路進入各大中心城市的倉集站,再通過後端配送送到千家萬戶,江漢站的員工不到十個人,自動化程度很高。而養活六億人口,六十個這樣的農廠就夠了,龍升一家就經營了約三分之一的農廠。
剛參加工作時,師千帆曾提出也要占領一些民生經濟的前沿陣地,但是直接就被父親否決了,山木的目的不是斂財,不是爭霸,而是低調做事……
低調……低調……低調……
師千帆的眼皮子終於合上了。
在濕濛濛的晨曦中,江艇流入長江,靜悄悄經過了武漢。幾小時後,兩邊出現了連綿的高山峻嶺,江艇孤獨地穿行在江麵上,師千帆踮起腳試圖從高崖上發現炊煙人家。
“奚可之,你覺得在山上的某處會不會有人也在觀察我們,隻是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哪裏。”師千帆好奇的問。
“會有吧!像我這樣的窮人就會想著變成猴子,鑽進樹林快活地摘果子吃。當然得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生一堆的小猴子。”奚可之夜裏睡得好,不知道下過雨,她開始不那麼拘束地和大哥哥說話。
“我就不會,人生存需要很多物質條件,這種條件就是人類社會,就是城市。離開群體,半年的時間都撐不下去,魯賓遜也隻是啦。”師千帆的態度似乎有點取笑奚可之的幼稚無知,小姑娘臉上露難看的羞澀。
又過了一夜,等到了南京的時候,奚可之開始變得不安。大哥哥似乎完全可以不和自己說話也能自得其樂,明明有兩個女人在旁邊,他卻搞得像在獨遊,自己在他心裏沒激起一點漣漪。
“嗚。。。”奚可之急得哭了起來,滿懷期望的旅行眼看就要這麼無聊地結束了。
“怎麼了,奚可之?缺錢用的話,我可以轉給你,我不會白白占用你時間的,我會跟老板娘解釋清楚,保證她不會為難你。”師千帆很樂意幫人,他也一直在找機會幫到一個個具體的人。
“那我問你,你們家缺傭人嗎?”女孩子說出心裏最大勇敢極限的話來。
“傭人?本來是需要的。但是家裏的規矩是不能進外人,所以都是自家人操持。”
“那可不可以不把我當外人?”奚可之問這話時已經豁出去了。
“我想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外人不是當不當的問題,是外人那就是外人。”師千帆說話總是條理清晰,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奚可之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她明白大哥哥不油腔滑調並不是壞事,一旦他說什麼,那一定是確確鑿鑿的事,至少他說會接濟自己的生活,這已算是人生遇到了真佛。
奚可之見到了上海,感覺上海並沒有想象中的好,房屋和道路年久失修,人很多,遇到的多數人看起來和自己一樣迷茫。
在一片條件還算好點的社區,大哥哥用鑰匙進入一戶大房子。
房子裝飾豪華,家具蓋著布套,上麵落滿灰塵,像十多年沒人來過一樣。她跟著走進其中一間粉紅色的臥房裏,裏麵的擺設就像一直有位女生住在這裏,但灰塵的厚度告訴她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梳妝台上有副相框,邊框上刻著“寧葦杭-珞珈山-沈麗娜”,但是沒有日期,相片上兩個女孩在燦爛的櫻花底下非常美麗且陽光。
“今天就這裏歇一晚,明天回杭州。”師千帆看著照片說,徐冰蕾自覺地找到另外一間臥室,小心掀開罩單,那床還算能睡。
又是一個枯燥的夜晚。
旅行就像記流水賬,一步步記下去,平淡無奇。來到杭州郊區的安賢陵園,在師千帆駐足的位置,奚可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一塊墓碑上赫然刻著“愛女沈麗娜”五個字,緊挨著的墓碑刻著“孫兒寶寶”,再過去刻有“夫沈強”,她回頭看到一旁的徐冰蕾也臉色嚇得蒼白。
“怎麼啦?寶寶就是我,這是我小時候的墳。”看到奚可之驚恐的樣子,師千帆向她解釋說。他從石碑的某個地方摸出一截鋼片,撬開刻著寶寶的石碑牌,石龕裏沒有骨灰盒,他從裏麵拿出一個木刻的戰士模型,摸了摸然後又放了回去。
“奚可之……”師千帆轉身去摟住她的手臂,想跟她交待什麼,發現她的身體無力的倒向自己,自己跟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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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全火速趕往杭州,在岸塘六號別墅的客廳裏,跪在師母麵前愧疚失聲。他答應師父師母照看師弟,現在師千帆被人綁走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陌生女人更是在那裏哭哭啼啼,這讓趙全情緒落入了穀底。
寧教授平靜而和藹,她想走過去將趙全扶起來,但因為小腿發抖站立不穩又坐了回去。師父對趙全招了招手,趙全站起身跟著師父進了書房,他把幾天前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師父做了彙報。
過了好一會兒,趙全一個人出來的時候,寧教授問他:“你師父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