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狼之交(1 / 1)

在我受傷的這段日子,倒沒怎麼聽見底艙傳來異樣的動靜,金屬的敲擊聲卻變得頻繁刺耳。收發室裏碰見管理員的次數變少了許多。而那個西爾弗式的海盜船員,不知道為了什麼偏偏和我有了往來。他探望我的理由簡直稀奇古怪,到現在我都不太理解。

由於他出場的方式有異於常人,那些平常的問候從他嘴裏鑽出來,是會讓人覺得別出心裁而又不會立既感到不快。我喜歡他新穎百怪的個性,可我俗落的天性阻礙了我與這些怪癖之士的持久往來。

一來二去,短短的幾天,他的為人處事便讓我漸入癡迷,癡迷到僅僅是欣賞,效仿乃是多餘的程度了。盡管有像我一樣受到利己主義的改造和侵害,既在每一出逢場作戲的狀態中串演角色。

致此我更傾向於和他對峙,如果另有旁人佐證,口訴他怪誕的言行,荒唐的見解。

譬如敲開房門而不入,躺占先機似的挪拽趁手的東西。好在我並不計較,有時我也會借用此招折騰別人。

我見他衣衫不整的站在我麵前,或在嗆人的過道口見他和一票煙鬼猛吸著大煙。反正將他擱在那種情況下都不會使我突然聯想到——他會像條簷廊下瑟瑟發抖的狗。然而我在這種氛圍比較濃烈的環境中感受更多的是多餘、不自在,甚而超出討嫌,達到討喜的姿態。諷刺的是,我會抱著無所謂的、或再試一試的心態,自我調解中將這些停頓的語調和遲疑的動作一氣嗬成。以圖得到一些別對我那麼冷漠的特權,但我盡量避免和人熟絡的關係,擺脫誇誇其談的糾纏,他們的好惡,不能隻由我一個漫不經心的去讚許,去搶白。我做不到,這讓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是不可拿來較量的。

倘若要在這樣的人際圈中建立自己的威信,那就要先接受互喂利益,非要把彼此喂養成社交動物為良策。

他笑起來的樣子,有種壞壞的幽默,帶點紳士的雅痞風度,他半開玩笑的跟我說要征用我的床。難以置信,他在每個上岸的港口都能找到替他暖被窩的女人,而且每到夜晚那些女子都要被他輕狂的舉止挑撥到神魂顛倒。至於熄燈後的晃蕩不安,我的心之悸動,是深有體會的。

“我說你,能不能先敲門。”

“忘了,真的忘了,我總覺得拆門比敲門方便。”

“要進來的話,麻煩你快點。”

“我更喜歡傻站著,不抽完這根煙,我都不好意思進你的房間。”

“哈,隨你的便。”我說,隨既給自己點了支煙,關上房門。

“過的不賴啊。”他說,明暗的煙頭由著他唇角的抽動勾勒出臉側的線條,他讓鼻腔裏溢出兩股清淡的雲煙。夜晚來臨,他讓身體隱沒在灰沉的走道中,雙臂勾在嗚嗚作響的扶梯,甲板上刮起了一陣大風。

“沒錯,起碼還活著。”

“這話說的我不愛聽。”

“你究竟來幹嘛的。”我用玩笑的口吻質問他。

“沒事,當我是來看望老朋友。”

“老朋友!”我搖手晃腦的拒絕了他的客套。“不不不,在這條船上,我和誰都不認識。”

“言重了,不認識是假的。你慣用謊言遮擋感情的流淌,堤壩築的再好,再強,也無法阻止水位的上揚。你信不信,終有一天,你會在感情的洪流中迷失自我。”

“是麼。”我又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這次我用的是大拇指而不是指甲殼,來頂開煙盒帽子。他也順勢擄走了我的一根凱旋門。我對抽煙這項全民運動,興趣是時有時無,聽他這樣跟我說話,感覺煙癮來的厲害,空落落的煙盒不再滿滿當當。

“煙盒裏沒有煙就變成了廢紙盒。”他笑了笑往下說。“跟錢包差不多。”

如他所言,我正握著廢紙盒,像猛然被意氣風發的街頭少年擊倒。刹那的失語,感覺有人衝我叫囂——廢紙盒一定要投進斜對角的廢物桶裏。

“你生病了嗎。”他看著我,我在猶豫不決之中回過神。

“我想起了小時候玩過的跳房。”我騙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我也不知道。

“你要扔掉它對嗎。”

“現在不。”

“矯情。”他抿嘴笑道。“男人,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男人。”他笑著。

“男人。”我也笑了。

盡管笑的牽強而又附會,但似乎男人也是激勵我們成長的假象——問心底若還住著那個跳房男孩,一次又一次校正石子落地的位置,總想著要把它丟在差不遠的正前方。餘生兜轉,要是依舊還能瞥見那個單腳投石的孩子,送你一個晃神,他就變成了殘撕的碎影,猝不及防的摔在迅猛成長的路上。

煙灰鋪散在地上,像是狗啃過的碎骨渣,他剁了幾剁腳趾頭,旋起的煙塵升起混雜,看不清裏麵有一些死去的灰燼,像是有些事兒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