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靠站。我正準備拎包下車。過道湧動著,有人在衝我叫囔:“喂!你!風鈴。”
“風鈴。”我打消疑慮,右手食指貼緊褲袋,摸到了火柴盒的形狀。“還請讓我來保管。”抬起脖子,我注視著對方,語氣更像是確認除此之外的存在。
“在這下車嗎?我們一起吧。”擠出狹窄過道的男人,朝我微笑著說。“走啊,下車再說。”
他那樣的身軀、文明的裝束、夾帶著些許混世的言談。若是與之交鋒,稍有怯意,會讓人遍體侵寒。我抬起腳底板,跺在踏板上,有股遲鈍的感覺。
遊弋的人群,蜂擁而至。肩膀對肩膀的刮蹭與擦撞,猶如臨近尾場的橄欖球賽。每個人都將習慣被追逐與追逐的功成與垂敗。臨界點的光環典範,恰似汗已幹涸成聲嘶力竭的形態。可能因為背後有個堅強的護盾,我幾乎是抱著人肉堡壘的信念,挺了過來。
休息室裏,我頭昏目炫,仰頭靠在沙發。
“還好吧。”有人拍打我的臉頰。耳鳴聲,嗡嗡。
我很想感謝陌生人的照料,可話到嘴邊,就被翻湧的胃液吐了出來。此時的話語像麵紗般撕裂殆盡。
“不要說話,你現在的處境很微妙。”躺到的垃圾簍被尖腳的皮鞋踢開,地上隨意鋪著幾張報紙,鉛版印刷的字體陳列著社會輿論,下麵蓋著惡心的汙穢。“看看,多動一下都危險。”他說話的口吻像個密探。“不用管它,解決好了。”
螢光燈下,卻有張精明強悍的臉,緊實的肉感,眼窩夾在鼻梁的拔起間,射出粗獷而又敏銳的光線。身材修長,卻膀大腰圓,正陷進一張軟臥沙發上。
門外不時有想湊熱鬧的家夥。可誰又想獨自麵對一個吐的滿地汙穢的男人、和給你一個溫暖熊抱的迎賓禮呢。接連幾個不怕麻煩的家夥嚐試了這麼做。可誰也沒想等到被抬腳請出門的問候。
“一群晃頭晃腦的渾球。”他稍稍偏過腦袋,“感覺怎麼樣。”對我說。
頭腦清醒了許多,胃部也不再抽痛。扶著沙發靠背,我撐起右側的身子說:“想要倒杯水喝。”
“別動,讓我來。”他立起身子,離開塌陷的沙發軟墊。一米九八的男人,好像平地裏豎起一塊巨石。
可憐了待客的沙發,一陣劇烈的嘎吱聲。我望向他坐過的那張皮革沙發,像是被半邊屁股坐爛了的奶油蛋糕。有趣的是,我在聆聽著彈簧複位的聲音。
嘎吱……嘎吱……
我漱了漱口,吐出鹹腥味的碎渣,再往喉嚨裏緩慢送進涼水的片刻間。飲水機裏的水咕嗵作響,吐出活躍的氣泡。就差粘上標簽寫明:水泡,以供室內觀賞。
兩三段彈簧複位的曲扭聲。
倚牆而立著。他饒有趣味的見證著,那張貌似忍辱過的沙發。
“謝謝。”我說。
“剛才你應該謝清潔衛生員。”他搖頭表示。
“剛才有人進來過嗎。”我抱著歉意問。
“因為我和你,才這麼輕手輕腳完成工作。”說完,他暗自點頭。不無苦笑的摸出香煙。“吃根煙看看。”
那個清潔員。輕手輕腳。光潔的地板像在回應我似的映現出臉際的耳廓。
彈簧的複位聲,截止到10下。
“這不能緩解我的頭疼。”
“不抽煙?”
“很少。”
“哦,我看也是,恐怕酒也很少喝吧。”他把香煙塞進自已嘴裏,沒再強求。卻在等遞來的打火機。“你指不定有火。”
“沒有。”我笑著說。
“但你有火柴盒。”他叼著香煙看我。
“有是有,卻是受人所托。”
“不不,我看像受人之約。”
“你不點煙嗎。”
“沒火。”
“我有。”
“你那是火柴盒。”
“火柴盒裏裝著火。”
“我不玩洋火。”
“可你穿西裝配領帶。”
“有什麼關係。”
“我隻想問你,需不需要火,僅此而已。”
“現在不需要了,況且牌子買錯了。”
“什麼意思。”
“什麼牌子都行,就是不抽黃鶴樓。”
“你不自己買煙。”
“該死的小賣鋪,該死的星期日。”垃圾簍被他踩的稀巴爛。
“你沒事吧?”
“好了。”他試著放鬆,煙嘴咬的扁平。
“確定,不要緊。”
“風鈴,好不好聽。”他轉移話題。整盒的香煙,在他手裏成了縮進煙灰缸裏的煙絲。他那雙肌腱擴張的手掌猶如質檢員一般細膩渾厚,使每一根香煙都受到細剝慢揀般均勻的力道。
“隻能用來聽。”我擔心他敢胡來。
“我不亂來。”撫平西裝的皺紋,他坐在茶幾上。“看,這張就坐不壞。”
他扯起唇角到眼窩的笑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