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著沙發的靠背,鼓起一隻沉甸甸的黑色大挎包。我猜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單手拋過頭頂。
畢竟是動動手指頭的勞役。然而力氣匱乏的身體和趁虛而入的懈怠感,使我覺得有必要在這位西裝革履的壯漢麵前誇大其詞一番。“實在抱歉,麻煩您幫我把包拿過來,放在茶幾上就行。”
“好主意。”他打了個響指。
事實最好親眼所見。壯碩的軀幹並沒能成為他行動敏捷的負加值,反而有點攀登經驗的人都看的出來:他是位實至名歸的人猿泰山,渾身覆蓋著伸縮靈活的肌肉鏈條。
我扯開搭扣,拉鏈拉開。調整好呼吸,緩慢吐出胸腔裏的廢氣。簡潔的步驟,築起心底第二道防線。
我有種可怕的預感,那串風鈴可能在下車的人流中,突然被不知名的莽撞乘客,擠壓成了碎片。
果不其然,比我腦海中預設的情景還要慘烈。
事實情景,戳入眼簾。垂吊著玻璃殘片,混雜著衣物,倍加狼藉。我咬咬牙,僥幸的心情徹底頹廢,置換成愧疚不安的思緒:我弄壞了鍾小姐的風鈴。
“不。”我短歎道,繼而憤怒。“簡直是暴力。”
“怎樣。”他把頭硬擠過來,佯裝短歎道。“可惜,毀在了你手裏。原本鏤空的細管玻璃,有陽光穿透時會留下許多漂亮的投影,再有風兒撥動,一眼望去更是妙趣橫生。披連著藍絲結,拴著各樣齒紋的小小貝殼,五顆石榴子一樣體態相仿的鈴鐺。不管掛在那裏,就算給亡人送行,聽著也能漸入傷感。”
這番細致的描述,在我的心穀狂轟濫炸開。
“老話怎麼說來著。”扭轉過火力,他故意把語氣放緩,“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喪氣著臉,我任憑他百般刁難,一點也不想反駁。他倒無所謂似的晃動著兩條胳膊,左右手輪換搭在我的肩上,我也無意反抗,任由肩膀替我承壓重量。既使這樣更能襯托他的高大,我也一律視而不見。
總之我守著羔羊般的沉默,我怕說話更讓自己難堪。
“借個火。”說完,他突然大步挪移開了我的感知視線,省悟到時,已經擄走了我的火柴盒。“在我手裏。”說著,擺出要挾我的架勢。
“別動它”我氣急敗壞,轉而冷靜下來。“別亂來。”
“那個它。”他譏笑著說,並伸出右手食指。“是你包裏的,還是我手裏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無疑是想看我怒發衝冠。
“不鬧了,行嗎。”人生重要的第二件信物,他抓住了我的軟肋,輕手輕腳般將我擊潰。
“我也這麼覺得。”他說著,笑了笑。“正好借這個契機給她寫封信。”
事已至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仔細想。風鈴,為什麼她獨獨忘掉風鈴,那麼醒目,那麼悅耳,不可能想不起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繞過茶幾,他拎了拎挎包。“她不可能忘拿風鈴。”話音落定,挎包扔在沙發上。
“讓我看看,她給你留下的信息。”我取出癟得像豆幹的紙盒,他逐一查看裏麵的風鈴殘片。“嗯,好像沒有。”
“怎麼說。”
“頂多是個高級貨。”
“需要多少?”
“你是說錢?”
“多少。”
“沒買過,不好說。”
“一千,一萬。”
“你在意的不是錢。”
“廢話。”我盯著他,怒目而視。
事後想起這是我本人,第一次在比我強勢的人麵前出言不遜。刹那間心底噴薄的怒火,有幾秒讓我有扳回劣勢的渴望。
“既使別人勝你許多倍,你也不要懷疑自己的力量,更不要坦言放棄。要相信,人一旦開始回頭,便會為了看清本來的麵貌,失去必勝的信念。”父親的話霸道無疑,閃現腦海。
“晚上有住宿的地方嗎?”他扯明話題,顯然之前是為了點燃沉墜的氣氛。
如果是,那我們還真是同道中人。隻不過這種人從不懂得跟人客套,假如實際需要,挺多多加一分禮貌。
“沒有。”我也在考慮要不要這麼直接。
“好些了嗎?”他站起來,整理領扣,勸我說。“不要逞強。”
“人多的場合,我的密集恐懼症就會發作。”
我們象征性的握手,互相解釋了都市生活的虛弱。
“心理疾病?”擎著手,他試探著問。
“對,引起的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