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到這一步,真像一個奇跡。而作為奇跡的創造者,塔砂感到自豪,以及毫無畏懼。

如果她能完成這些不可能的任務,要創造更多,似乎也並非方夜譚。

“我還是感覺我們兩個更加相似。”維克多眨了眨眼睛,“你離開了你出生的世界,我也離開了我的——盡管跟你比起來,我的旅途比較短。我死了,又活了;你也死了,又活了。跟全世界的人相比,我們兩個才是同伴吧?”

“是啊。”塔砂笑道。

她能感到維克多在逗她笑,她也的確變得輕鬆了——塔砂籌備的節日並不能娛樂她自己,就像魔術師本人難以享受被戲法哄騙的樂趣。深淵即將入侵帶來的不確定感被安撫下來,而在被安撫之前,塔砂甚至沒發現自己也在不安。居然要靠一個惡魔來開解啊,塔砂不由感到好笑。

“等到我們能自由進入星界的時候,”塔砂,“我們一起去我的故鄉看看吧?”

“好啊。”維克多笑道,“噢,按照時下流行的戲劇,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應該立刻結婚,而不是回你老家再結。”

“結、結婚?!”一個稚嫩的聲音驚呼道。

維克多與塔砂停了下來,轉頭向旁邊看,編著麻花辮的少女猛地捂住了嘴,在注視下漲得麵頰通紅。

這姑娘根本沒地方躲,以塔砂和維克多為中心,舞池中心大概有半徑兩米寬的空白圓圈,圓圈當中什麼人都沒櫻被惡魔把戲清空的區域卻不知何時冒出個姑娘來,還近到能偷聽,維克多咂了咂嘴,看上去頗感丟臉。

塔砂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對姑娘溫聲道:“嘉比裏拉,你怎麼在這裏?”

“是媽媽她們……”嘉比裏拉苦惱地,用力拽著自己的裙子,“她們又讓我去玩了,我隻想自己找人玩,唉,我不是會被人騙的孩子了,她們老是那樣……我就跑出來了,對不起,不是故意聽見的……您別跟她們……”

她的聲音又細又軟,若非塔砂賦異凜,絕對聽不清她了什麼。這個十四歲的姑娘話低著頭,溫柔又靦腆,不過那身打扮和她白兔的性子既然不同:暗紅色的裙子上彩線勾出大片紋路,普通人看久了會頭昏;粗大的金色項鏈掛在脖子上,墜子是個嬰兒拳頭大的骷髏;大大足足五隻手鐲戴滿了她纖細的手腕,風格各異,串在一起非常詭異;一對過於成熟的耳環掛在她耳朵上,仔細看,並非耳釘,而是夾子。

這身打扮放在化裝舞會上十分合適,不過這位姑娘平時就穿著這身行頭。

嘉比裏拉是女巫的女兒。

塔斯馬林州的女巫,在這些年裏增加了兩個,瘟疫女巫蕾斯麗之女去年剛出生,另一個便是嘉比裏拉,回聲女巫阿芙拉的女兒。作為很長一段時間裏女巫們唯一的孩子,嘉比裏拉有一個女巫親媽,一群女巫幹媽,塔砂也順道插了一腳,當了個掛名養母。這位姑娘身上的各種零碎裝飾,包括那條一看就非常非常不吉利的裙子,都是女巫製作的護身法器,哪怕她本人暫時和還沒覺醒,那些東西也足以把她護得周周全全。

是嘉比裏拉的話,她能無視惡魔的把戲也並非不可理解。

這位姑娘不知該幸運還是不幸,她的媽媽團足以讓她在塔斯馬林(乃至埃瑞安)橫著走,但她本人不幸性格內向,性子軟綿,對彪悍的媽媽們實在相當沒轍。塔砂同情地摸了摸嘉比裏拉的腦袋,完全能想象她在女巫們“去幹點女巫能做的事”的慫恿下落荒而逃的樣子。

“放心,給你保密。”塔砂,“去玩吧,她們那裏我來。”

“謝謝您!您真是太好了!”嘉比裏拉鬆了口氣,“我其實本來不想走的,但是今感覺特別不舒服,從早上開始就不太對,我想要……再一次……再一次……”

塔砂一把抓住了嘉比裏拉的肩膀。

她抓得相當及時,若非被塔砂的雙手固定,嘉比裏拉會向後反倒過去。

女巫纖細的脖子向後擰去,脊柱倒彎成半個圓弧,頭顱倒向後背。她褐色的眼珠一樣向後翻滾過去,一路跑進了上眼皮之下,露出一大片白色的眼球。塔砂固定住嘉比裏拉的頭顱,將她心地放到地上,以免她在這突如其來的抽搐中弄傷自己。

嘉比裏拉安然無恙,她身上的法器毫無反應,沒有一樣爆發起來護主。但她看起來絕對算不上沒事,在痙攣之中,嘉比裏拉的眼睛再次驟然上翻。

剛才她的眼眸已經快要看不見了,人類的眼睛根本不可能再反轉一次,那簡直轉過了三百六十度。可嘉比裏拉的眼珠又轉動了一次,轉動之後,一雙青色的眸子出現在她眼眶之鄭

塔砂在這雙青色眼眸裏看見星星。

“再一次——”

嘉比裏拉卡。

“僵死的棋局洗牌

流星衝入閉鎖的大門

獨木橋建立於

騙子的已死之軀

一座城隕落

一座城升起

血與灰培植出希望之種

來自界外的靈魂

終將戴上無王之冠——”

女巫的聲音戛然而止,那雙有著奇特光斑的青色眼睛驀地合上。嘉比裏拉癱軟下來,雙眼緊閉,無聲無息。

“覺醒日快樂。”維克多喃喃自語,“星象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