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唯一遇見這場雨的成員,在同一時間,整個主物質位麵的生靈都看見了雨,無論空中是否有雲,無論他們身在何方,在室外還是室內。

雨絲飄落下來,有人伸出手,雨絲從掌心穿透,手掌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柔和暖意。無論是人體還是房屋,什麼都沒法阻擋雨絲下落,他們看見雨,衣衫卻未被淋濕。地麵如此幹燥,仿佛這場穿透一切的雨隻是幻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的確有某些事發生了。

回落了好幾的魔力環境測量表中,指針悄悄停下,微不可查地向另一個方向移動。法師塔內,凝固多日的魔法之花舒展開第一片花瓣。萎靡不振的施法者慢慢精神起來,仿佛昏昏欲睡的課堂上打開一扇窗,清新空氣捋順了亂成一團的腦筋。職業者的傷口開始加速愈合,沒有加速多少,不是得到了治療法術,而是自身的體質悄然增強。

與之前的魔力浪潮不一樣,這一次的漲潮無比溫和,無比自然,像春雨那樣潤物細無聲。當人們注意著這場雨,困惑於它的起因,他們很難察覺正在發生的事情。

需要時間。

要過上好些時日,魔法之花才會在護罩中怒放。淡紫色的妖精燈盞將會偷偷摸摸地在每一個孢子落地的地方生長,從埃瑞安的極南到極北,穿越廣闊的大陸與海洋,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樣。那些人煙罕至的地方,各式各樣的魔法生物將漸漸顯露出蹤跡,殘酷的衰退滅絕了許多族群,但也有許多族群在沉睡中等待,像等待著雨季的沙漠植物,當魔力浸潤了他們所在的地方,他們將蘇醒。

要過上很多年,精靈的果實才會成熟墜落。那些最努力最有賦的職業者會發現透明花板的消失,他們會為進入師長從未到達的層次興奮還是緊張?大概都有,如同世上每個領域的開創者。總有一,在距離塔斯馬林最遠的地方,法師也能隨手點起光亮術。總有一,職業者會像數百年前一樣尋常。傳奇不會再是傳,時隔數百年,埃瑞安的第一個傳奇職業者會是誰呢?

再過許多許多年,在星界旅行的巨龍們,沒準也會重新來到這片星域,驚奇地望向逃離的故鄉吧。

埃瑞安的生靈將在不知不覺中重歸魔力的懷抱,下一代出生的孩子會把之前的數百年當成一個恐怖故事,雖然可怕,卻缺乏實感,難以想象。父母們會講起這場驚動地的深淵之戰,這可真是一場慘烈的戰爭,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戰後的魔力複蘇理所當然。苦戰得勝當然應該得到獎勵,每一個斬殺惡龍的故事最後,英雄都能得到愛情、榮譽、金錢與地位。

聽上去合理就好,對於要考慮的事隻在百年之內的大部分人來,這的確就是美滿的結局。

從報紙與收音機裏聽到戰況的普羅大眾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戰場上的戰士都不見得知道。連最專注的研究者們,恐怕也需要耗費很長時間,起碼幾十年,才有可能做出不確定的猜測。是啊,人們隻能猜測,就像最聰明的深淵研究者也無法徹底理解深淵,就像當初自盡的預言者找不出拯救世界的方式,這是信息上的斷層,是力量本質的塹,凡人難以理解以世界為單位的劇變。

空中的通道淡去了,沒有人知道消失的不是通道,而是深淵本身。連這個都不知道,他們怎麼可能知曉這場雨是什麼樣的饋贈?

維克多在冷笑。

這七以來,他嚐試了所有能嚐試的事情,到如今最後的僥幸破滅,他隻能在這兒冷笑連連。最後的惡魔坐在魔池邊上,看著不斷落下的無形之雨,靜靜品嚐隻有他知道的真相。

這些歡喜地的蠢貨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深淵已被消化完畢。

影魔留下的不愈之傷已經愈合,維克多從深淵中被趕了出來,因為他不屬於深淵。主物質位麵的歸主物質位麵,深淵的歸深淵,歸類之後一鍋端起,塔砂吞噬了深淵。

對,塔砂吞噬了深淵。

新世界被吞噬,新世界所憑依的土壤也被吞噬,一個殘破的世界雛形與一個殘破的位麵全被塔砂抽取,分解還原,仿佛製作失敗的橡皮泥雕像重新捏成一團,返工再利用,一點兒都不浪費。這消化進行了七,完成之後,她開始了下一步。

合並重組。

星界法師們會為觀測到的壯觀現象激動吧,從星界看去,本來還剩下主物質位麵與深淵的埃瑞安如今隻剩下了一個位麵,不是深淵,事實上也不是原來的主物質位麵。未出生就夭折的新世界也好,殘破瘋狂的深淵也好,全都被還原成了最基礎的要素與能量,融合進了主物質位麵。

三個破敗的部分,糅合成了一個新世界。

從今往後,再沒有界與深淵,埃瑞安隻有一個統和的位麵。魔力環境向數百年前的環境發展,在傳奇等級之前橫陳數百年的透明花板被打破,魔法生物複蘇,巨龍可能歸來……埃瑞安的危機並沒有過去,但是埃瑞安的所有生靈,在數百年前彼此攻訐毀掉了生路之後,如今,又得到鄰二次機會。

能做到這種事嗎?之前就沒人想過要這麼幹嗎?

可能有,隻是他們做不到。

吞噬一個世界,吞噬一個位麵,分解它們在重新分配,起來輕描淡寫又駭人聽聞。位麵,世界,是這麼好擺布的東西嗎?哪怕是以神為名的界生物也不可能做到,否則它們也不會斷尾逃生。能做到這種事情的,隻有世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