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外侍奉的宮人聞見動靜,皆噗通退下,齊道:“主子息怒。”密劄氏跪在碎瓷片裏,渾身顫顫發抖,惶恐猶如被獵人逼至死角的小鹿,滿眼惴惴不安。大阿哥心尖上一疼,重重歎了口氣,道了聲“都起來吧”,便大步往外。密劄氏抬臉,直望著大阿哥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不見了,才像倏然失魂似的,混混沌沌一片空白。
嫻妃入主中宮,為後宮之首,自是得意。大行皇後在時,常年病弱,便有很長一段時日免了眾人請安。嫻妃初登後位,一樣樣將祖製規矩拾起,不僅命後宮貴人以上妃嬪必須每月初一十五往景仁宮請安,還特地宣敬事房主管李玉召見,讓其將每日侍寢妃嬪名冊往中宮記檔,且每日呈與皇帝揀選的綠頭簽需由她先過目。
李玉知道景仁宮的後頭是壽康宮,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將此事告訴皇帝,愁眉苦臉了數日,才驚然發覺,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怕。綠頭簽雖由皇後掌持,可皇帝一心懸在翊坤宮,哪裏記得誰的牌子在,誰的牌子不在,偶爾翻牌子,也無非是舒嬪、鄂嬪、嘉妃,其她人等,皇帝便是見了人麵,也是淡淡,絲毫不掛在心上。
深春初夏,翊坤宮滿庭緋紅翠綠,雀鳥在樹枝間啼叫,粉白的海棠花橫斜逸出,拂在宮簷下,風一吹,那花瓣兒便悠悠蕩蕩的飛進了屋裏。皇帝散了朝,腳一拐,就來了慶雲齋。青橙用了早膳,春困襲來,籠著一張薄毯歪在炕上睡回籠覺。她睡得極淺,恍惚裏覺得有人來了,以為是海安,便眯著眼翻了個身,道:“到午時再叫我。”
皇帝往炕邊上坐下,道:“這樣睡大覺怎麼好?”
青橙惺忪怠倦,睜眼看著皇帝,強捱著坐起身,道:“散朝了?”她衣帶寬鬆,因著沒睡醒,眉眼間還帶著一絲慵懶。皇帝笑道:“散了,今兒事少,天氣又熱,朕早些放他們回家裏歇涼去了。”青橙掀毯子下炕,她穿著薄紗寢衣,襪子也沒穿,凝嫩的腳丫子像白玉雕琢的一般,光溜溜的套進鍛鞋裏。
宮人捧了便袍巾帕進屋,青橙伺候皇帝淨了手臉,換了衣,才沉聲道:“嫻...”又改了口道:“繼皇後傳了話,讓我下午去她景仁宮坐坐,說是內務府進貢的綾羅緞子入了宮,讓我自己去挑。”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內務府挑了好的直接送到翊坤宮,那時候青橙沒覺得自己特例,如今忽的讓她自己去景仁宮,又隻是為了幾匹緞子,她心裏就不大好受了。
皇帝沒得別話,隻道:“她既要你去,你去就是了。”
青橙橫眼望了他半響,才道:“我並不想招惹誰。”言下之意,是繼皇後卻要招惹她。皇帝大馬金刀往炕上坐下,爾綺呈了茶,他不緊不慢的吹著熱氣,抿了兩口,方道:“用了晚膳,朕隨你一起去。”青橙嘟了嘴,道:“那可不行,叫你去是什麼意思?太後知道了,非得教訓我。”皇帝看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遂笑道:“那你想讓朕怎麼辦?”
其實她並沒有真的要他怎麼辦,隻是白白說句閑話。
相處了十幾年,皇帝亦懂她。擱了茶盞,招手讓她上前。青橙欲要坐在炕邊上,皇帝卻拍了拍大腿,示意她坐到他身上。海安立在旁邊,登時覺得難為情,把頭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含到胸口裏去。青橙道:“天氣熱了,兩個人坐在一起,還不出汗了。”
皇帝順手從袖口裏取了把折扇,笑道:“朕給你扇風。”說完,還真搖了兩扇子。見青橙還不動,幹脆一把勁將她扯入懷裏,高高舉起扇子快速搖著,道:“還熱不熱?”青橙被他逗笑了,搶過他的扇子,坐在他懷裏,替兩人搖著,又道:“昨天才去景仁宮給繼皇後請了安,今兒她又讓我去,實在是折騰人。”
她如今也知道恃寵而驕了。
皇帝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朕不是要替繼皇後說話,但事事都有個道理。初十五給皇後請安,本就是祖製,該遵守的儀禮還是不能少。”青橙還是覺得熱,沒意識的扯了扯脖子下的錦扣,道:“祖製歸祖製,但她今兒又特意宣我去看緞子是什麼道理?”皇帝道:“她是想討好你呢,叫你自己挑,自己選,把好的都給你。”
青橙停了手上動作,靜靜睨著皇帝,道:“我看你,心眼兒都向著繼皇後去了。”
皇帝將她往懷裏緊了緊,道:“你傻啊,朕要是心眼兒向著繼皇後,哪裏還會天天往你這兒來?再說,朕都說了陪你一起去景仁宮,你又不肯。”他嘴裏不停說話,手上也不停的動作,一會揉揉她的胸口,一會掐掐腰肢,沒由來的道:“朕怎麼覺得你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