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地凝視她,生怕一開口,就驚擾了她的好夢。
因為,他知道,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安然地,健康地熟睡了。
許久許久。
米寶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心想事成。
忽然就笑起來,心花怒放:“大叔。”
他雙手,將她擁抱。
她靠在他懷裏,無比的安然。
好一會兒,他才鬆手,依舊從頭到腳地打量她,直到確信她真的已經萬無一失了,臉上才緩緩露出笑容:“小寶,不疼了吧?”
她拚命搖頭,嘰嘰喳喳:“不疼,早就不疼了。大叔,你看,我已經完全好了。我現在獨自走動半小時都沒問題了。醫生說了,半年之後,我就可以徹底去掉夾板,和常人一般正常行走……哈哈,好了,都好了……”
隻是,他知道,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像常人那樣劇烈運動了——再也不能跑,跳,甚至不能太過大起大落的喜怒哀樂。
就像他胸口裏,隱隱跳動的那顆別人的心髒——明明無比健康,可是,總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雖然醫學指征上,識別一個人,主要是看他的意識——隻要大腦的意識是同一個人,那就是同一個人——可是,五髒六腑都不屬於你了,也就是說,整個身子其實都不屬於你了,你還會是同樣一個人嗎?
他不能細思這個問題,所以,立即拋開這種可怕的思緒,又看了看米寶,柔聲道:“小寶,明天該出院了吧?”
“對對對,我早在醫院裏膩煩了,巴不得馬上出院。可是,我這幾天一直在憂心忡忡……”
他好奇,“憂心忡忡幹嘛?”
她扭著手指,低聲道:“我以為你再也不來看我了。”
他嗬嗬笑起來,眼神,溫柔得出奇。
她急了:“大叔,你什麼意思?”
他還是凝視她,仿佛一場盛大的久違。
是的,距離上一次她活生生站在自己以前,仿佛已經足足一百年之久了。是什麼時候開始離別的?是因何離別?是自己一絲執念怎麼也不肯放下?
就如在瑞士養傷的那些日子,二人世界,溫馨甜蜜,曾經無限度地接近於幸福,每一天,每一天,都充滿了一種安寧甜蜜;
就如自己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但是,聽到她在耳邊唧唧喳喳的講笑話,每天每夜,一直一直陪伴;
別的,他已經想不起了。
某些東西,他早就忘記了。
可是,也許是遺忘得太慢了一點,所以,一念之間,便生生地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遠。就如現在,她滿懷感激地看著他,可是,眼神已經變了。再也不是以前充滿暗戀的少女的眼神了——這種無限的感激,隻是出於一種內疚、不安、感激……偏偏,已經不再是愛情。
他暗暗心驚,心如刀割。
不不不,小寶,我需要的,並非是讓你感激我。
我做的這些,也不是為了補償、遺憾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其實,他一直在等待,期望換回昔日她那種可愛的羞澀憧憬的眼神——那種毫不掩飾的少女的滿滿的暗戀。
無數次,他悄然接近她時,甚至能聽到她砰砰的心跳。
這是他的一個秘密。
很久很久以來,他沉浸在這個秘密裏,非常喜悅,從不分享。
因為,他從任何別的女人身上,從來沒有聽見過這種砰砰作響的心跳——
他想,這以後,也再不會有了。
畢竟,這種熱烈的,長久為一個人心跳的人,可遇不可求。
早已波瀾不驚的五髒六肺,仿佛忽然暗暗移位,疼得幾乎如發生排斥反應。
可是,麵上的笑容還是滿滿的。
因為,他居然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就泄露了心事。
米寶,從未見他笑得如此和顏悅色,比溫柔更溫柔,比愛戀更愛戀……可是,當她迎著他的目光時,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因為,那分明就是一種很明顯的同情。
一如兄長對於遭遇了不幸的小妹妹。
是的,他一直同情她,就像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是看到她在和一群野狗爭搶一塊骨頭。
可是,她還是微微不安,好幾次欲言又止,可是,話到嘴邊,終究停下,隻是傻傻地看著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許久許久,她終於輕輕的:“大叔,你為我惹出這麼多麻煩……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他揚眉:“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感謝好了。”
她嗬嗬地就笑起來。
是啊,自己何必感謝他?
要感謝的話,真是感謝不過來了。
“小寶,你知道林源死了的消息嗎?”
她點點頭:“霍海天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