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章 科學院(上)(1 / 2)

西曆1744年,仲春。

料峭的寒意還未完全散去,京城春日總有大風,今年一如既往,自西而來。

伴著這些風塵的,還有幾匹從西邊來的快馬,飛奔到了京城,傳回了劉鈺即日即將返京的消息。

除了這個簡短的消息,還有一冊不算太厚的歐洲之行的大事梗概。

禁城中,散了朝,皇帝便在書房,翻看著劉鈺送回的梗概奏報。

時而頷首微笑、時而提筆批複吐槽、時而皺眉思索、時而寫在一張新紙上引以為戒。

整整一,皇帝也沒有批複其餘的奏章。夜裏點起燈,一直看到半夜。

第二日早朝的時候,皇帝很隨意地提了一嘴劉鈺回來了的消息,並未提半句諸如迎接之類的話。

等到一下朝,便叫人準備車馬儀仗,離開了禁城,前往即將竣工的、在前朝武清侯的清華園基礎上建起的科學院。

禦駕抵達,在這裏忙碌的官員、民夫,紛紛叩拜,皇帝免了他們的禮,站在科學院的大門前,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呆呆出神。

近侍、勳衛、太監們並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但卻從這個動作看出來,鯨海侯聖眷不減。

朝中都知道這個用了很多西洋建築技巧和風格的科學院,是劉鈺一手推出來的。昨日子才得到鯨侯即將返京的消息,今日便來這科學院駐足,聖眷之深或可知矣。

然而,沒有人想到,皇帝李淦此時心裏想的,卻是一句叫人毛骨悚然的話。

“南洋事,你若掛帥,必可成功。不到四十,已近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你亦讀書,更知史,豈不知這意味著什麼?”

站在科學院門前的李淦,心裏想的這句話,不可能出口。

那一句“不到四十、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真要是出來,幾可謂是一場抄家滅門慘劇的前奏。

皇帝在那駐足許久,默默地伸出來自己的兩隻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由想起來劉鈺之前的兩個詞。

槍杆子。

錢袋子。

如同人的兩隻手,而槍杆子和錢袋子,就是朝廷的兩隻手。

因為海軍的建設,槍杆子和錢袋子從未有過如此緊密的時候。富庶的江南,原本隻有一條大運河可以控製,而現在卻有了一支從津港起航,不足一旬便可直抵炮擊的海軍。

樞密院和軍改,貿易公司和試點,一切都欣欣向榮。

即便一手把這些東西促成的人,似乎在極力淡化自己的影響,可終究抹不掉那些痕跡。

大順這幾年,軍隊強了,內帑錢袋子豐裕了,而且幾個試行新政的點,繳稅也漸多了,日本的貿易展開了,越南的海盜清剿了,精銳野戰部隊的軍改基本完成了,艦隊擴建了……

一切都好,不管是槍杆子,還是錢袋子。

皇帝默默地將兩隻手都攥成拳頭,忽然問了身邊的近侍一個奇怪的問題。

“鯨侯今年多大了?”

這問題雖然有些古怪,但皇帝身邊的近侍還是脫口而出道:“回萬歲,奴婢記得,鯨侯是辛卯年生人,屬兔的。今歲三十四。”

“哦……他都三十四了啊。朕怎麼覺得仿佛還像是當年他玩熱氣球飛空胡鬧時候的模樣。三十四了?嗯。三十四了好啊。”

不著頭腦地了這麼一句,近侍心有不解,想著卻不知這三十四好在哪裏?陛下問的奇怪,的也奇怪。

正疑惑間,皇帝又道:“取紙筆來。朕要親題科學院之名。”

紙筆取來,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很快出現在了白紙上。既是要提名,這些字當然是要化為匾額,將來懸掛在正門上的。

題完這幾個字,皇帝心想,三十四了,嗯,三十四了確實是好。

你若使使勁兒,死在朕的前麵,定是無限恩榮,陪葬帝陵。

可你若死在朕的後麵,不到四十,封無可封,位極人臣,爵至公爵,賞無可賞。朕崩之後,何人敢用?何人能用?

好在你已經三十四了,比朕不了多少。

南洋一戰,關乎江山社稷百年大計,餘蔭數百載亦非妄言,你既請纓,那也非你莫屬。

若你今年才十七八,今年才開始胡鬧、出頭,朕自是願意將你留給吾兒,做吾兒的槍杆子。

可如今你都要封公爵了……

日後你若有心學李衛公闔門自守,蝸居於科學院內,下南洋之後再不過問政事,那這科學院,朕便叫無人敢動。

可朕並不想這樣,朕還沒到老眼昏花、行將就木的時候。

朕還有壯誌雄心,如今又知歐羅巴之事,哪一個不是強橫大國?朕正要在這大爭之世效齊桓晉文,朕尚未知命,你也才將將而立,反正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用你常的市井俚語,還不如破罐子破摔。

別人用不得你,朕卻用得,也製得住、壓得住。

真要是朕駕崩之前還還活蹦亂跳,朕也自會想辦法叫你恩榮無限陪葬帝陵,免得等著朕駕崩之後,叫你罪名加身何患無辭,倒顯得我們李家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