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事情已經鬧得稍微有點大了。
真正的老百姓最多也就看看熱鬧,而江蘇省各府的流氓們,已經先忙碌起來了。
打行,興起於前朝,也算是經濟發展的副產物。
一開始倒是還有點俠義氣,但幾乎是必然的,就和青蓮教、白蓮教、聞香教之類一樣,發展發展就亂七八糟了。
打行起源於蘇州府,源於蘇州府募兵防備倭寇,但倭亂結束後,這些人被遣散了。
一群練武的,進了城市,然後被遣散了,沒有生計,所以他們會幹啥,也就顯而易見的。
當時的應天巡撫來處置這些問題,剛來就被這群人來了個下馬威,衝進去給了一耳光,告訴應天巡撫別雞兒沒事找事作死,不然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最後鬧到了要起事攻下蘇州府、武力弄死應天巡撫的地步。
顯然,封建鐵拳教了教這些人,流氓和軍隊有巨大區別。
這也導致了一個後果,就是這些人流散各地,嘉靖年間於蘇州府,到了萬曆年間已經擴散到鬆江府。
而這些年,大順廢運河,大量漕工,也為江南幹這一行的輸入了大量的新鮮血液,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最遲到萬曆中期,打行就已經“初步專業化”了。
最下層是敢玩命的馬仔、打手。
上層,以秀才為主。
秀才大量參與流氓組織,是從萬曆年間興起的特色。
民告官,甭管有沒有理,先挨打。
秀才有特權,不需要。所以迅速催生出了秀才打行這種高端組織,畢竟正規的黑社會也得需要名牌大學的律師會計之類的嘛,都差毬不多。
秀才作為讀書人階層的特殊群體,是有一定的豁免權的,而且一般情況地方官也不敢下死手。
封建王朝,從不光鮮。
但看明末江南,經常出現民眾打的衙役、士兵抱頭鼠竄的場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喝血的衙役都是人民子弟兵,不可能對百姓下手呢。
實則上這些百姓帶頭的,是專業的打行秀才。
秀才領著,生員帶頭,隨便一搞,誰也不敢真的下手。
百姓,百姓一年死幾十萬,也沒見什麼事。可要是打死個生員、秀才,那事可大了去了。
伴隨著大順廢棄運河,甚至更早從開始海運算起,大順江蘇的打行也迅速分化了。
鬆江府作為海運最先興起的地方,大量的外地人、漕工、以及山東登州府等地的水手等湧入,新幫派和舊打行,迅速出現了衝突。
而鬆江府的新興資本、工商業的發展,也繼續搞自己的“專業隊伍”,兩邊鬥了幾年,最終伴隨著大順廢運河這個決定性的打擊,舊打行全麵潰敗。
鬆江府的秀才們,很多也搖身一變,成為了新興階層、工商業資本的附庸。
而在揚州府,舊打行這些人,依舊還是依附鹽商為生的,包括大量的秀才,有文有武。
有筆杆子,也有專門的槍杆子。
至於百姓,百姓在被組織起來之前,其實力量不大。
現在因為鹽政改革鬧出來的矛盾,是立體的鬥爭。
上層有朝堂爭鬥。
中層有官員扯皮。
下層……下層,其實就是鹽商的衝鋒隊,和新興資本家的衝鋒隊,兩邊在打。
當然,這有點侮辱德納衝鋒隊,論組織力確實差得遠,但某些方麵差不多。
雙方出於不同的目的,都把下層爭鬥的焦點,放在了這一次廢鹽改墾上。
至於說這件事真正的利益相關的幾十萬鹽戶……不過是被利用的而已,他們自己是沒有任何發聲渠道的。真正能把這幾十萬鹽戶、鬆江府工人組織起來的強力組織,打這群人跟玩似的,但現在他們還未登上曆史舞台。
兩邊依附舊鹽商資本,和依附新興工商業資本的兩大衝鋒隊,在資本的命令下,迅速展開了動員。
舊鹽商體係那邊,快速找到了專業打行,大量秀才開始寫文章,痛批墾荒公司奪民之產、使民無業、逼死百姓、不給小民活路、天日昭昭六月飛雪的大量文章,開始在舊鹽商控製的各個府縣傳播。
而專門負責仗著秀才身份鬧事、見官不拜、地方官不敢打死、衙役不敢真下狠手的武打行,也組織了三十多名有功名的秀才,帶著大量的中下層地痞,向事發縣集中。
新工商業體係這邊,也快速找到了在鬆江府灰色鬥爭中大獲全勝的新幫派,這些融合了漕運漕工狠勁兒、或者逃避朝廷追捕的香教堂口,也迅速組織了人手。
而鬆江府等地已經開始依附新興資本的秀才、生員們,也領導了錢,開始寫文章描繪鹽戶生活的苦難,豬狗不如的生活,盛讚鹽政改革的好處,痛批那些鹽蠹是百姓口淡的禍根、是朝廷鹽稅少官鹽難賣的根源。
而負責諸如衝擊衙役、“義憤”毆打官員的秀才生員們,也都準備好了。
封建社會嘛,黑社會也是要看身份等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