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迎雪禮貌地衝我點點頭,帶著一種刻意地疏離,神情似乎有幾分落寞。我知道她不願意在眾人麵前表現得和我太熟,所以我也隻是打了個招呼,沒有多說話。
上一次我托她幫我打聽秦公子的下落,她的確幫了些忙,我還一直都沒有親自向她致謝。所以在葬禮結束以後,我私底下邀約紀迎雪。
越是年紀大了,也就越發注重保養。紀迎雪就是這樣的女人,盡管那個圈子她幾乎已經快要待不住了,連許老爺子都已經去世,但她依然在努力保護自己的容顏,改掉了一切可能對皮膚不好的習慣,比如吸煙。
她也不喝咖啡,所以我約她在附近的一家茶館。我剛坐下沒兩分鍾,她便出現了。
細看來,她的神情頗有幾分疲憊,她到底還是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灑脫。
她坐到我對麵,點了一壺武夷山岩茶。
“好久不見,葉小姐的才智和本事,果然讓人刮目相看。”
她目前看來混得並不算好。像她這樣年紀的職業小三,即使手裏握著巨大的人脈和資源,也已經不再吃香了。她的大金主剛剛去世,而且幾乎是氣數已盡,我幾乎沒有辦法再恭維回去,索性順著她的話說到:“蒙紀夫人看得起。”
紀迎雪笑得有點慘淡,“我原以為,葉小姐個性很強,看起來不像個懂得左右逢源伺候金主的女孩子。不過現在看來,葉小姐根本就不需要伺候金主,一半一半,也是命中注定有這樣的運氣。”
我端起茶來慢慢地抿了一口,“紀夫人這話不全對。男人做事,如果不是看心情,那就是看利益關係。給人做解語花,還是給人做女兒,本質不還是哄人開心的麼。”
她點點頭,“這麼說也有道理,也算你想得明白。”
我轉了話題,問道:“紀夫人今後有什麼打算?如今許家的狀況夫人也清楚,不知老爺子可給紀夫人打算好了後半生?”
紀迎雪撥弄著手指上一枚素淨纖細的指環,歎道:“他能打算得多遠,他早就自身難保,連許家的未來都打算不了,哪裏還顧得上別的?我,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我在心裏揣摩著她的意思,說道:“紀夫人現在,手裏掌握的關於許家的秘辛,應該不少吧,我相信這些信息,每一條都夠分量。如果紀夫人趁著這個時候拋出去,大概可以賣個好價錢。”
豹三爺說的,一旦出手,就不能再收回去,一定要一擊致命。我沒有什麼本事,不能直接出手擊垮對方,不過我既然已經攪到許家這趟渾水裏頭來了,我不介意水變得更渾一點。
紀迎雪把手裏的茶杯放到桌子上,不輕不重地,在桌子上“當”的發出響聲。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紀迎雪,從十八歲來到這個城市,做的是賣藝賣笑的營生,吃的是男人施舍的飯。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我這一輩子,雖然算不上一個響當當的女人,可我認為哪怕是再上不得台麵的行當,都應該遵守相應的道德。二十八年,我一共隻伺候過四個男人,給其中的三個送了終,還有一個是因為妻子得了重病,女兒癱瘓在床,不得不回歸家庭,讓我自尋出路,對我愧疚萬分,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很幫扶我。我靠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才華,葉小姐冰雪聰明,我想你能明白。他若是活著,我難免要為了一點金錢和利益同他勾心鬥角。可現在他死了了,我會堅持自己的原則。”
她的語速並不快,可是擲地有聲,我頓時有些刮目相看。我忽然明白,她一向都被尊為大姐頭,到了這把年紀依然有相當的人脈,並不僅僅因為她的金主是許老爺子。
她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繼續說道:“葉小姐還年輕,有些事情,未必能看得那麼透徹。但我到了這把年紀,什麼樣的物質生活都享受過,什麼樣的苦處也都經曆過。對我來說,開寶馬還是開幾萬塊的國產車,背LV還是拿個紙袋,並不會改變什麼。我的財產不多,可是也已經夠我像個普通的退休女人一樣生活一輩子,甚至過得更好一點。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想和葉小姐有同樣建議的人,應該不會太少,所以就在剛才,我決定了,我會離開省城,從此紀迎雪這個名字,將和名利場再無瓜葛。”
我沒有想到紀迎雪能看得這樣通透。我以為,紀迎雪這樣幾乎沒有了更好選擇的女人,一定會拿自己掌握的秘密來榨取許家的最後一滴油水。
我一直以為做職業情婦的女人,即使初衷是被迫的,也都多多少少是自甘墮落,在物欲橫流的大染缸裏隨波逐流,唯利是圖。我以為她們每個人都是這樣,可以為金錢和物質出賣身體,出賣笑容,也就注定要出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