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威遠鏢局的金字招牌(1 / 3)

張平陽在額頭和下頜連抹了兩把,隨手將滿掌的汗水甩在浮卷著黃塵的地上。

這鬼天氣真是悶人,熱浪從地麵升起,在幾丈外的空中搖動,四麵除了自己所在的這隻隊伍,隻有黃土和稀稀落落的幾顆矮樹。

但更加悶人的是在這樣的鬼天氣裏每天趕上成百裏的路途,每吸一口氣都好像要窒息了一樣。

“噗!”張平陽狠狠的朝地下吐了一口痰,仿佛要把暑氣一並趕出身體似的。

“媽的,嘴裏連唾沫都幹的沒有了!”他又接著罵了一句。

罵歸罵,不過不趕路是不行的,誰叫他張某人做了這行保鏢的營生呢?

這趟活計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當唐七鬆滿麵風塵的來到鏢局門口的時候,從小生長在江南小門小戶人家,長大後一直跟著東家跑海外和南方綢緞生意的他,被那塊巨大的牌匾鎮了個愣神兒。

威遠鏢局大門上懸著一塊長七尺,寬三尺的巨大匾額,鬥大的顏體楷書字字生輝,筆力雄渾,加上漆了一層足有二兩重的金粉,無論誰從門前過都不禁要打量兩眼,更何況這個南方來的小黑瘦子。

這塊匾額是局主兼總鏢頭魏勝奎三年前花了三百兩銀子的潤筆請當朝內閣大學士張四維的兄弟,遠近聞名的書法聖手張國維書寫的,在上匾的當日著實轟動了四鄉八鎮,老百姓聚集了足有幾百人圍觀,一時傳為美談。

那個時候魏總鏢頭時常教育底下人的話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和“咱趕上好時候了,兄弟們加把勁,爭取兩年蓋院子,三年娶媳婦”。

隆慶五年在當朝首輔高拱,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和宣大總督王崇古的布置施為之下,危害了邊境幾十年的俺答老狗居然給咱天朝納貢稱臣了,不但如此,每年還把他們的馬匹牛羊和各色毛皮拿到關裏來和天朝互通買賣。這下不但樂壞了韃靼人,讓他們終於能夠獲得垂涎已久的各色精美耐用的日常用品,也樂壞了大明朝南北東西的大小商人。

韃靼人的優良戰馬固然是朝廷之所欲,可又何嚐不是萬裏山河之內千百諸侯王公和富豪門閥的眼紅目標。當然,這些好馬、牛羊、稀有皮毛隻作為玩物和奴役使用,可不是為了送上戰場的。

韃靼人拿來貿易的最好馬匹由官家先行挑走,剩下的就可以用於民間交易,這才是每半年一次為期一個月的邊貿互市的重頭戲,買賣雙方有充足的時間和場地淘到他們滿意的東西。

不知道哪位聖人說過:“時間是一切之師”。韃靼人不但在互市中獲得了他們需要的物資財貨,而且也學習到了漢人優良的商業精神。

從政治態勢上看,此時韃靼在大明朝麵前處於臣屬地位,當然必將影響到互市中的交易公平性。

一匹上等的戰馬在官家的統一定價中隻能值回一口銅鍋。鐵鍋是韃靼人最想要的,但漢人不給,理由是“鐵器亦為我朝所貴”,所以隻有銅鍋,愛要不要。

某一天,一個頭腦有點粗線條的韃靼莽子把一匹上好的“烏雲飛雪”漏報了,結果雖然沒有從官家那裏換來一口他夢寐以求的大號銅鍋,但卻“意外”的被一個明朝“憨子”用二十尺綢緞加一口小號鐵鍋換去了,隨後他手裏的這二十尺綢緞又被另外一個“憨子”用一盞銅油燈換去。於是他的這匹“烏雲飛雪”最後的等價物就是一口小號鐵鍋和一盞銅燈,與一口不知道能不能從官家換得的大號銅鍋相比,幾經比較,他認為現在的交易結果似乎更好。

韃靼人居住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所以他們喜歡唱歌。這個覺得自己做了一筆好買賣的韃靼人把自己的“奇遇”哈哈笑著“唱”給了他的族人,從此將先進的漢族商業精神的種子播撒在了大元後裔的心中。

從此以後,漢人發現韃靼人拿出來進行交易的好東西越來越多,頭幾年來參加互市的漢族商人很多都悶聲不響的淘到了性價比極高的貨物。

沒有不透風的牆,紙終究包不住火,以韃靼人“憨厚”的腦筋是不能想象漢人是如何“不厚道”的,越來越多的漢族生麵孔在逐年的互市中出現,操著怪腔怪調的韃靼語,或者帶著同樣操著怪腔怪調韃靼語的通譯,這些生麵孔漢人熱情的和韃靼漢子們套交情,著實讓草原牧民見識了天朝的大家風範,交了好些朋友。

不過,有一點是這些韃靼人總是在互市結束後才能發現的,那就是盡管帶來的馬匹牲畜一年比一年多,但怎麼換回的東西一點也不見增加,反而時有減少。即使增加了,似乎也都是些草原上以前沒有過的“奇技淫巧”之物。

“奇技淫巧”這四個字過了好幾年才傳到韃靼人耳中,又過了好幾年,韃靼人才弄清楚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