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人眼裏,“奇技淫巧”就是“沒用的東西”或者“不正經的東西”。
什麼是“不正經的東西”韃靼人不清楚,但他們知道“沒用的東西”是什麼意思。這個時候他們想去把那些“奇技淫巧”翻出來看看時,往往已經不知道用在什麼上麵而湮沒了。
從第一年雙方開市,到魏總鏢頭上那塊金匾的時候已經過去四年。
魏總勝奎眼光獨到,甚或可稱犀利。第一年他自己作為一個行腳商人參與互市,那時還隻有和他一樣的三三兩兩的漢人苦哈哈跟在官家屁股後麵吃點殘羹剩飯,可第二年形勢陡然逆轉,竟有不下二十個大商家屁顛屁顛也來了,同時交易場地擴大了三倍不止,連陝西、河北靠近邊境地方也開了市場。
第二年回來,魏總認識到自己的實力根本沒法跟越來越多的有錢人比,所以毅然改換門庭,挑起大旗,成立了威遠鏢局,成為第一批開展短途保鏢護鏢業務的鏢局之一。
大商家十之八九來自江南和畿輔之地,千裏迢迢運送大宗貨物肯定是找好了實力雄厚的大鏢局沿途護送,但有些大鏢局隻接城鎮之間的生意,所以往往到了太原府或者大同府之後,商家就得找當地鏢局接手,繼續護送到互市的邊境地區。
在最初幾年,山西地界的鏢局少,也從沒有誰想過去做那些大鏢局的下家,就算生意上門,也是本能的大搖其頭,所以往往是商家火燒火燎的找了一圈以後,還得花大價錢央求大鏢局繼續護送。
這個機會被魏總鏢頭在內的少數精明人發現了。由於僧少粥多,保鏢力量供不應求,於是鏢局們總是把幾撥客商會合在一塊兒,同時收上幾筆保鏢銀子之後,才一起護送著動身。在威遠鏢局成立的頭兩年,就算一年中隻能做兩個月的生意,但也簡直可稱是日進鬥金,從此魏總鏢頭一改整日裏苦大仇深的表情,和煦的微笑和暢快的大笑不斷刺激著大夥兒的眼睛和耳朵,人們都說魏總鏢頭應該把綽號“大方刀”改成“大笑刀”得了。
說到“吃水不忘挖井人”,那是魏總鏢頭賴以和官府處好關係的一麵迎風招展的大旗。
“沒有皇上,沒有朝廷,那能把俺答整順溜?俺答不順溜,咱爺們去哪兒掙大把的銀子去!”
張平陽是威遠鏢局成立的第三年,也就是上那塊金匾後的第二年加入到魏總麾下的,任職鏢師,距今已有快兩年時間了。
“你們看人家平陽,交待的活兒從沒出過紕漏,也不爭名奪利,你們都學著點!”魏總鏢頭總是在誇獎張平陽的時候不忘大眾化教育的普及。
唐七鬆半張著嘴把那塊牌匾看了老半天,確認那上麵的金粉是真金之後,咧了咧嘴,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才向裏麵走去。
大明朝現如今不同以往,從嘉靖朝開始,老百姓的生活水準穩步提高,大家夥兒吃的也見油了,穿的也見花了,三不五時的還要呼朋喚友,或在某人家中,或到大中小不等的酒樓酒肆中歡聚一把。尤其近幾年來,朝廷攤派在小民頭上的徭役比以往少了許多,更培植了民間越來越旺盛的“盛世”氣氛。
當然,僅僅是表麵上如此,勒緊褲腰帶借債充門麵的越來越多,哪怕頭頂上沒有片瓦,許多人也不能忍受出門沒有一件像樣的袍衫,不能忍受隔壁吳老二家前兩天新買了一頂“六合一統帽”(尋常老百姓習慣叫做“瓜皮帽”的),而自家還隻能紮一塊抹布一樣的頭巾。
但無論實質的民間資財多了還是少了,均了還是不均了,“尚貨”之風在悄悄的刮過天南地北,就算一些士人大嚷著“斯文掃地”,但也不妨礙他們將純色的儒士服換成或綠或藍,不妨礙他們在腰畔帽端多添加一塊美玉翠翡。
這天下可能有不偷腥的貓,可決沒有嗅覺遲鈍的商人。老百姓尚且都走出低矮的門戶去比吃穿了,何況王公貴族、豪門巨富。天底下多少朱門等著大小的商人去敲?多少家奴仆役同時也衝出高門大院,去為他們的主子踅摸山海奇珍?
就這樣,威遠鏢局的好日子也就過了兩三年,架不住越來越多本地、外地的鏢業同行的競爭,到唐七鬆找來的時候,除了門上那塊巨匾還燦燦生輝外,門裏的情形已經顯出一些破敗了。
唐七鬆跨步邁過足有一尺高的門檻,終於走進了這個一路上聽到過好幾次的“傳奇”鏢局。他站定,回頭看看了身後尺高的門檻,才又往裏麵走去。
鏢局做的是四方生意,講究的是廣納四海來賓,這要在江南,哪家鏢局敢把門檻修這麼高的,這不是把客戶往外推嗎?門口連個迎客的人都沒有,真枉掛了那樣一塊金匾。
唐七鬆還真是有點冤枉了魏總勝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