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璧收了笑,審慎的打量他們夫妻二人,見她麵不改色、從容不迫,而薛宗平卻眉頭緊鎖、滿是疑惑,知道薛宗平並不了解內情,容色稍緩:“少安,你去院中候著。”
薛宗平隻得抱拳行禮道:“大將軍,若她說了什麼不妥當的話,請你務必看在我的麵子上,莫要與她計較。”
見薛懷璧點頭,薛宗平又看她一眼,見她目不斜視,並不看自己,叮囑的話打住,轉身走到院中,專心聽房中動靜,準備隻要裏麵傳出一點異樣,他都會不顧一些的衝進去。
薛懷璧請她就坐,沈令玥謝坐,坐在薛懷璧對麵,輕聲言道:“尚藥局有位名喚沈琳琅的侍禦醫,幾個月前向聖人進獻了一個藥方,言道可以白發變黑、齒落更生、行及奔馬,不知薛師可知否?”
薛懷璧並不回話,隻問:“你身居內宅,是如何得知宮闈之事的?”
沈令玥回道:“偶然得知,並無惡意,不過是想以此換取家宅安寧罷了。”
薛懷璧問道:“怎麼,少安還牽涉其中了?”
沈令玥回道:“他並不知情。我姑父的堂叔父李慕道李公為奸人所害,被千騎抓入獄中,因宗平供職於千騎,我便見惡於姑母。若僅是一家之事,我如何也不敢來擾薛師,皆因我知天下苦密告久矣。”
“七年前,我曾隨表哥去長安參加譙國公夫人的壽宴,見到了長安半數的王公貴族,而今我再來洛陽,當年的王公貴族多半已不在,他們多因謀逆之罪,或被誅殺,或被流放,或被貶謫,每逢朝會,便是一場生離死別,因為朝臣不知今日是否能平安歸家。魏公曾諫言於太宗陛下:‘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我聽聞,薛師是最忠心於聖人的,你何不趁眾怨未聚成災之時,勸說聖人嚴查告密虛實,打壓誣告之風,教化臣民,還朝堂一個該有的朗朗乾坤?如此,才能讓聖人之舟安穩如故。”
沈令玥說完看向薛懷璧,見他閉目不言,手中朱紅的數珠一顆顆緩緩轉動。
許久,他才睜眼,卻是朗聲斥道:“內宅婦人無知!製獄昌盛、酷吏橫行,並非聖人不察,而是製衡士族、維護皇權的手段,此法甚是有效,竟被你說的一無是處!”
沈令玥被他突如其來的嗬斥聲嚇駭了一跳,畢竟是久居高位的人,氣勢淩人。待她穩定心神,又欲再言時,卻見薛宗平破門而入,疾步走到她前麵,對薛懷璧抱拳道:“內子無知,若有得罪之處,我願代她受罰!”
薛懷璧見此情景,突然想到去年在交河城時,薛宗義從他馬蹄下救的那位小娘子,與她很像。
薛宗平見薛懷璧又伸頭看她,忙將她擋住,不滿嗬斥道:“大將軍!”
薛懷璧見他如此護妻,大笑起來:“少安莫要誤會,我不過是突然想起來在何處見過你這大妻了。”
初時,薛懷璧知道薛宗平與他一樣,所愛之人是比自己大的女子,覺得他們甚是有緣,最喜歡從他口中套些他們的舊事來打趣他,這‘大妻’就是那時的戲言。
隻是沈令玥不知緣由,隻知道與大妻相對應的是小妻,她雙手握拳撐在地上。
薛宗平早已習慣,隻皺眉問道:“何處?”
薛懷璧笑道:“交河城大街上,就去年夏日,當時你也在城中。”他說到此處,不免遺憾道:“當時若知道她是你的妻子,就直接帶去見你了。”
薛宗平一時蒙了,難道嶽父母說的竟是真的,她真的去北疆找他了?他微側身子,扭頭看她,見她低首垂眉,溫婉恬靜,慢慢有些喜不自勝,但因薛懷璧在旁看著,隻得回首,敷衍道:“原來如此。”
薛懷璧道:“讓她家去吧,你也早些去禮部複命。”
薛宗平應是,起身欲扶沈令玥,卻被她避開,她望著薛懷璧道:“薛師,聖人服用的藥有問題,此事我還未與你說清楚。”
薛懷璧淡淡看了她一眼,回道:“此事我知道,聖人也知道,不管你是從何處得知的,都須將此事爛於肚中,莫要再與他人提及。”
沈令玥心中一驚,他與聖人居然都知道,那為何還要服藥?
薛懷璧又道:“李慕道之事,我會向聖人進言,雖不可能無罪,但可保其性命。少安,你將她送出寺院,再回來一趟,我有話要對你說。”
得了薛懷璧的保證,她的心病盡去,也不在糾結,鄭重拜謝,避開薛宗平的手,起身往外走。
薛宗平見狀,心中喜悅頓消,想到這一年他對她的猜忌,愧疚漸起,他忐忑的隨她出去。
待走出瑞玉院,見四下無人,薛宗平上前兩步攔住她,頗有些尷尬的道歉:“對不起!”
沈令玥先是一愣,積蓄許久的淚卻比她反應快,聞聲奪眶而出。
此時,白馬寺的鍾聲響起,莊重悠遠,聞之使人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