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紅樓不算京城最大的青樓,但因為出了阮嬌嬌這樣的豔妓,極賦談資,名噪一時,是王公大臣或名門公子們最常去的地方。
入夜,馬車徐徐駛出無乩館,朝倚紅樓駛去。
時雍換了一身男裝,同謝放、朱九等人一樣做侍衛打扮,但她這個侍衛不同,直接坐在主子的馬車上,身子與他貼得緊緊的,攬住他的胳膊,一臉帶笑,仿佛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極有興致。
“爺,你以前逛過窯子嗎?”
趙胤斜眸著她,麵無表情。
時雍癟嘴,“看樣子就是有了。聽說你們這些王侯公卿呀,最喜歡的風雅事便是逛窯子,喝花酒,同名妓吟詩做對,調詞唱曲……”
趙胤哼聲,“你哪裏聽的?”
時雍道:“嗬,君不見古今多少才子做詩青樓,吟盡了風流?香幃風動花入樓,高調鳴箏緩夜愁……不過,我就不懂了,去得青樓本是開心的事,為什麼詩人留下的詩詞總是與愁緒有關?你說是嫌花了銀子不開心呢?還是玩得不夠盡興?惹起新愁舊恨無數?”
趙胤:“……”
時雍輕輕肘他胳膊。
“說話啊,爺!”
他做了侍衛小廝,便學著朱九他們叫“爺”,眉眼輕瞄,風情楚楚。
趙胤見她如此,唇角微彎,平淡如水的麵孔終是有了幾分無奈。
“你這女子,何處學來這些東西?又哪裏聽來那些風韻詩詞?”
時雍挑了挑眉梢,“看書啊。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不是麼?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們這些男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青樓是風雅事,喝花酒是寄情懷。若是再能寫出幾句華章,便成了才子絕唱。看看女子有是慘?多看男子幾眼是不檢點,若是有緣多說幾句話,那更是不守婦道,指不定被編排成什麼樣子……”
古今多少女子為此香消玉殞。
便是連她的母親通寧公主,也不得不懼於流言……
時雍的憤憤不平全寫在臉上,趙胤聽完,看她許久,眼波不動,“阿拾曾說,不識得幾個字?如今卻是看書得來這麼多道理?”
呃!
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哪能樁樁件件都記得?
時雍看著他幽深眼眸裏浮動的情緒,覺得自己這些日子飄了,在趙胤麵前常常肆無忌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竟忘了趙胤可是封建禮教的代表人物,怎會因她這些為女子不平的話而動容?說不定,這家夥隻會揪她的毛病而已。
“這話說得奇怪。我不會學的嗎?”時雍瞄了趙胤一眼,說得坦然自若,“有大人這樣的飽學之士在身邊,我若是不求上進,豈非辜負了大人的教導?有大人看著我,我自然要下苦心來學的。”
“哦?”
趙胤淡淡看她,唇角微揚,不知信是沒信,慢慢將她的手放在掌心,翻開觀察了半晌,突然一歎,往掌心輕輕一拍。
“你這女子,嘴裏從無一句真話。”
時雍笑得露出牙來,“誰叫大人喜歡聽呢?趁著能哄的時候,多哄哄,往後哄不了大人了,我也就不哄了。”
趙胤哼聲,曲起手指敲她腦門,“小狐狸!”
“老狐狸!”時雍朝著他笑。
二人對視,默契十足。
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德性,什麼樣的人,無非是你情我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爺!”車簾外傳來謝放的聲音。
他似乎有些猶豫,語氣略略遲疑,“屬下看到烏嬋姑娘了。”
烏嬋?
趙胤沒什麼反應,時雍卻迅速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意思,猛地撩起簾子看去,“烏嬋在哪裏?她怎麼了?”
若是尋常的情況,謝放不至於這樣出聲提醒,既然這麼說,肯定就是不同尋常了。
謝放望向街麵,皺眉對時雍道:“我見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往河道那邊去了。”
這條街臨著一條河道,離倚紅樓也很近了,因此街道兩側到夜晚尤其熱鬧,謝放能在人來人往中發現烏嬋著實不容易,因為很不巧,烏嬋也同時雍一樣,穿著一身男裝。
烏嬋在烏家班裏常與男子打交道,個子又高挑清秀,穿男裝向來颯然好看,可是今夜的她,神態頹喪,看著表情有些狼狽。
時雍是下車跟上去,在河道邊找到烏嬋的。
她蹲在石欄上看著暗夜裏靜靜流淌的河水,任由冷風吹拂她的衣袍,一動也不動,時雍走近身邊,她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