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遠望,將這個世界盡覽眼底,是和離在十歲那年頭一次生出的夢想。然而,他絕不會是第一個有過這種想法的人。尤其是能夠站在聖皇朝所在的祖洲天門山上,站在鐫刻著《謫仙》歌詞的巨石峰頂。
此時若放眼看去,組成這天下的十個大洲便宛如畫中,甚至如能凝神靜聽,那麼羽族聚居的鳳麟洲似還不時會有清鳴之音響起,與那獸族占據的炎洲傳出的嗜血的嘶吼聲交織呼應。設是雨後天晴,又或者廣袤的四海波濤浮動之時,正對著長洲的方向,天空中還會像蜃景一般折射出上界不知哪座仙山海島上的樓閣亭苑,其景致蔚為壯觀。
高竹國所處的東瀛洲,在聖皇朝所有的十個大洲當中麵積僅次於長洲,位居第二。這裏距祖洲天門山直線距離最遠,除了高竹國,尚有與其接壤、且同為九大國之一的比香國盤踞北方。
比香國以製造術聞名於世,尤其是那享譽聖朝天下的匠作機構——天工閣,更是被傳得神乎其技。這天工閣中隨隨便便扔一樣東西出來世人都會視為珍寶,各國的王室也都不惜花費重金買來用以賞賜功臣。武將們都以獲賜天工閣的裝備為殊榮、公卿們把天工閣的車乘當做傳家之寶……據說長洲某個小國的公主出嫁時,僅僅隻是委婉地希望嫁妝裏麵能有一件天工閣產出的製式宮裝。
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棲。正是因為有了天工閣這樣蜚聲海內的製造聖地,比香國也就得以吸引全天下慕名而來的能工巧匠,從而將他們盡數招攬,這就使得天工閣更加地名副其實。
別的且不去說,提到十洲之上九個大國的都城,比香國的天香城經營得實在令人歎為觀止。在這一點上,即便是守著海藏、一向自詡富甲天下眼高於頂的長洲海聯邦國的四位海主都自愧弗如。
時節已臨近溽暑,天氣也越發變得陰晴不定。通往天香城南門形似衛城的歸德縣剛過午時已被濃雲遮蔽了大半個縣城。
這時在縣城東麵緊接官道的一處客店裏,打著赤膊正在場院上殺雞的店夥張三抬頭瞅一眼低低壓下來的烏雲,隨便用刀背抵著刮了刮手上的油膩血汙,順手將刀掇進浮滿雞毛的木桶裏,扯著嗓子喊道:“掌櫃的,剛拔毛,來不及侍弄了,您得知會前院一聲,這雞啊,晌午是吃不成嘍。”
挨著官道的客店,全指行路人吃飯,幾乎一水兒都是前店後場的車馬大店。前頭是堂子客房,後麵則是排房圍起來的大院,預備著給下人車夫們住的通鋪和圈牲口的棚子。
聽得張三呼喊,一名正在牲口棚前給貨物苫油布的矮短中年胖子啐口唾沫:“趁著還沒下,抬去屋裏拾掇就能累斷你手腳?今兒來吃飯的是哪位尊客你不省得?壞了買賣,仔細我把你一身骨頭全都熬成油去炸餅子。”
張三衝著一團肉球似的掌櫃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收拾起家夥什兒,也不回屋,就近便要往堂子後門旁的小茅草棚裏搬。
“不敢在那弄!”
胖掌櫃跺著腳小跑過來喘氣道:“就你伶俐,這爐子上燒的是東山背下來的泉水,沾上丁點兒葷腥,一會沏出茶來就沒法子喝了,咱這位大老爺,嘴刁著呢。”
張三無奈,隻得悶聲提了木桶再往後廚走,不防備經過小門時,差點被從堂子裏閃出的一人撞在身上。
大熱天,張三不願在嗆人的夥房裏頭營生,正沒好氣尋思發作一通,可等他撂下水桶看清來人之後,瞧著那人訕訕的神情,隻歎口氣,無聲地又提起木桶,一言不發走了。
他心裏自嘲:“都是寄人籬下的可憐人,何苦再與他為難。”
“何掌櫃!”
來人瞅了眼張三背影,轉過臉來已是帶著小心走進茅草棚,賠笑言道:“你看這都小半個時辰過去了,今兒怎麼不見夥計給我屋裏送飯?”
何姓掌櫃不應聲,先斜眼兒上下打量起來。這人年紀約莫五十來歲,暑地裏還穿著件洗褪了色的大長褂,顯見冬夏以長就那麼一兩身衣裳。可論說身材模樣,此人倒是一點也不邋遢,皮膚雪白不說,腰板挺直,清瘦的臉上雖帶著討好的笑容,一雙眸子卻透著精神。乍一看,別人多半會以為他是個教書先生,隻是少了嚴苛和古板,多了一分親切。
“噢,是吳先生啊。”何掌櫃又把目光移向絲絲噴氣的茶壺嘴,仿佛剛認出是誰,淡淡開口:“許是今兒個有貴客,夥計們都忙忘了吧。”
“那……”吳先生隻一笑。有一等人,骨子裏天生帶著簡慢和刻薄,就那麼個欺軟怕硬嫌貧愛富的性情,他又怎會在意。
“還請吳先生擔待下,這會子倒不開手,等伺候著大人們用上飯了,我再招呼人給您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