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吳先生,”何掌櫃接著又道:“您這房錢可是欠了快倆月了,按說出門在外都有個難處,這我也理解。催您緊了吧,顯見著我沒了人情味兒,可您要就這麼耗上個一年半載的,小店還怎麼開門迎客?”
“何掌櫃,我……”
何掌櫃抬手一擺,圈起兩個指頭打斷道:“三天,我再給您三天時間,要是您再還不出房錢——雖說我不能直巴巴攆您出門兒,可您也得替我想想,就先委屈您在這後院的大炕上將就下了,什麼時候清了賬,去留任便。”
吳先生點點頭,“就按你的意思辦!”他回身走出兩步,又停下腳,轉頭看著茶壺道:“何掌櫃,我能不能也討這一碗茶吃?”
何掌櫃略一皺眉,雖是不悅,卻也應允了。“嗯。”
說話間大雨如注,前麵堂子二樓的隔間裏,有一名白麵微須的漢子正站在半開的窗戶跟前,任由潲起的雨水濺到臉上,似連身上的葛杉被打濕了都渾然不覺。
屋中大桌上滿滿當當擺列了一桌的菜,卻是一筷未動。桌旁之人穿著官服,陰沉沉地盯著窗邊的身影,許久,他抽鼻子一笑,站起身道:“方大人考慮得如何了?”
被叫著方大人的男子,單名一個進字,他是比香國駐防高竹邊境的南部軍團裏的一名隨軍主簿。最近在檢閱往來文書之時,方進無意中發現了一個驚天的陰謀,那就是一向與當今國君的大兒子往來甚密的南部軍團統帥趙剛,打算趁著此次換防的機會與都城中的內應裏應外合攻占王城,逼迫國君退位,將王位傳給大王子秦堅。
雖然倉促之間無法知曉這個內應是誰,但方進以為很大可能會是秦堅的親娘舅,也即趙剛的本家族叔——都城三軍中的白衣軍統帥趙正國。
方進隨後便意識到自己招惹來了天大的麻煩,因此他不敢與任何人商量,也不敢傳信告密,而是隻帶著兩名親隨,微服便裝星夜兼程地趕往國都,想要親自向國君奏報。
縱使他一路上謹慎小心,連官設的驛站都不敢去住,可終還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在這眾多不起眼的客店之中,在都城已然遙遙在望之時,被國都下轄的歸德縣縣尉堵在了此地。
眼見方進一語不發,身穿武官常服的縣尉走近前來,徐徐言道:“方大人,論說如今的朝局,你雖久在外任,但也該心中有數才是,否則,也就沒有這私行回都的舉動了。我還是那句話,大王子天縱英才,其勢力更是遠在年幼的太子之上,生死榮辱全在你一念之間,你……可不要錯打了主意啊。”
方進這時緩慢轉身,他臉上已濡滿雨水,隱約有些泛青。對於隻是縣尉的李誌竟敢這樣同自己講話,方進沒有絲毫意外,他深知歸德不同別處,李誌職級雖還不如一個縣令,但他卻兼有拱衛國都的重任,領的是武將薪俸,能調動防衛營。論其手中權力,實則遠在自己之上,甚至不亞於鎮守一方的大員。
至於他口中所說朝局,方進自然知其所指。當今國君早早便已立嫡出的二殿下為太子,但大殿下年長太子十歲,又有外戚相助,生出別樣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李大人,”方進終於開口,他環抱著雙臂,似乎不勝其寒的樣子,“這件事從我看出端倪,便從未經手他人,更是沒對任何人提起過,我能問問,你們是如何得知的麼?”
李誌淡淡一笑,重又坐回桌上,自己斟一杯酒卻沒有喝,而是反問方進:“這一點現在還重要麼?”隨後他給方進也倒上酒,接著道:“隻要方大人同意下職剛才的提議,從此實心為大殿下效力,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說呢?”
“確實不重要了。”方進歎一口氣。此刻他心中已有決斷,事情是怎樣泄露的,他不好奇,但話他不能不說。既然李誌是秦堅的人,那他就要把這件事斷在自己這裏,無論對方是否相信,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
“李大人,”方進再開口時,神情已經像是換了個人。他目光晶瑩,款款言道:“明人不說暗話,你適才所說,無非是想把事情辦得更漂亮些兒。姓方的幾斤幾兩自己清楚,我沒有能被大殿下瞧上眼的地方,既然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那我就隻有一死。說吧,橫豎是個死,我配合你,這事兒再沒第二個人知道了,否則方某也不至於自行趕回……在下隻求一件事,願李大人和殿下,能放過我的家人。”
李誌聞言,也當即斂起笑容,慢慢站立起身,緊盯著他。確如方進所想,上峰的指令,是從他那裏問出還有誰知道此事後,再一並除掉。可沒想到方進短短時間,竟能看得如此透徹,也難怪他能查到這件隱秘的事情。